文_汪莉

我很烦，很想不负责任地发泄一通。

有一个曾患抑郁症的好友说带我去一个地方。我问去哪里，她只淡淡地说：“去了你就知道了。”车子驶到郊外，水泥建筑渐远，空气越来越清新，苍翠的松柏、嫩黄的雏菊越来越近。车子爬了一个小山坡，一转弯，一座白色建筑赫然入目：安定医院。

我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不至于吧，我只是这阵子有点烦，你就把我送到这里！”好友拖着我进去：“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在患抑郁症期间来过几次，后来经常在这里做义工，帮助一些精神病人解决日常生活问题，和轻微的精神病人聊聊天，抑郁症居然不知不觉好了。

我们沿着草坪中的小路蜿蜒到了病区，病区分男女而居。白衣天使们见了好友，微笑着向她问好，转身去打开病房的铁门，一连开了两道。再打开淡绿的木门，进了一间宽敞的大房间，几排长靠背椅上稀稀落落坐着些病人，有的颓然斜坐着，有的手舞足蹈自顾自南腔北调地唱着，还有一个女人不停地撕扯自己的衣服。靠窗边的一张床上，躺着一个手足被牢牢捆在床腿上的中年女人，她歇斯底里地狂叫，被固定住的身体在床上胡乱地扭来扭去，床发出吱吱呀呀的痛苦叫声。

好友带了一大串香蕉。香蕉剥皮即食，不必用水果刀。水果刀等锐器不能在这里出现，怕出意外。病人中有几个豆蔻年华的女孩子，病情轻微些，在另一个房间坐着，她们见了好友，高兴地迎上前去，那种兴奋是旁若无人的，除了在幼儿脸上，很少看见如此纯粹的兴奋。她们见了我都有些退缩。好友轻抚她们的手背，说：“不怕，叫姐姐。”我只听到其中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她们又想接近我又有些畏惧。我给她们每人发了一个香蕉，她们缓慢地、认真而吃力地剥着香蕉，因力度不均，有的皮已经滑落在地，有的还无奈地耷拉在中间。那个轻轻叫我“姐姐”的女孩，大概喜欢吃香蕉，吃完一个后，很直接地说：“我还想吃。”我一看那女孩子，眼神中完全没有世俗的察言观色，有的只是纯纯的黑与白，我顿时心生怜爱。好友把香蕉递给那个女孩，对我说道：“她叫蓉蓉，上学时不慎落入河里，受惊吓而精神失常。别看她现在很平静，一副忘掉俗世的单纯模样，发病时，她不管天气冷热，看见水就往自己身上浇。”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怕水怕到极点，索性开始宣泄，肆意玩水。苦只苦了她们的亲人，进入不了她们游离的、忘却的世界，为她们愁为她们痛，病中的她们却并不觉得什么愁苦，想哭放声大哭，想笑痛快大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没有任何束缚，只有别样的逍遥与自在。

好友说：“这的确也是一种人生态度，但是你知道怎么判断她们是否能够出院？”我摇头。好友说：“医生把基本痊愈的病人引到一个有水龙头的房间，故意把水打开，然后走开，留下病人。知道关紧水龙头的人出院，不知道的人继续留在医院。”

我恍然大悟。这是一个象征情绪控制的测验。大开着的水代表的是无法控制的情绪，水龙头成了控制情绪的阀门。能关紧水龙头的人，是能够控制自己情绪的人。关上水龙头，水不会任意流淌，也不会危及自己及他人；若不关紧水龙头，肆意流淌的水最终不仅淹了自己，还会对他人造成危害。人的一生不会一帆风顺，总会遇到不如意、不顺心的事，这些让人难受的情绪需要宣泄，但宣泄应适度，否则就成了一种病态。

从那以后，我只要看见水龙头没关紧，不管多远，都会跑过去把它拧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