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个真实的故事。时隔几年,他以伤感而沉重的语调讲述给我们时,那灯红酒绿中无法消隐的真情,令所有在座者动容。请允许我以他的口吻,把这个岁月中的故事,复述给更多的朋友——
南方的H城,是最早开放的城市,当然,这种开放还包括许多内地姑娘带给那个城市的色彩,以及酒吧或歌厅里最早的暧昧情调。
那年,我外出来到这个城市,朋友们请我去酒店的KTV包间,确切地说是去找三陪小姐。我从未光顾过这类地方。
一位小姐落座在我的身旁时,我有点不知所措。沉默了好长时间,我礼节性地递给她一杯饮料。她非常有礼地欠身向我表示谢意。我并没有像其他几位那样,邀我的小姐跳舞或唱歌,而是出于礼貌,我问她:“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她抬头看着我回答:“就叫我阿梅吧。”“名字挺不错,你一定出生在冬天梅花开放的季节。”她嘻嘻笑着说:“先生有智慧,猜得很对。”
她的笑声并不过分,却令我想起“倚门卖笑”。于是,我又问:“为什么要做小姐?”我的询问太直太白,可小姐并不介意:“我出生在贵州大山里,家穷,母亲多病,弟弟想上大学,听人家说这里有钱挣,就来了。”说话时,她藏在灯影里的眼睛一直盯着我,这令我感到不愉快。
我借故去了洗手间,在走廊徘徊于那些挂画前消磨时光。
再度回到灯光如晦、人影如醉的歌厅里时,那小姐以愧疚的眼神迎接着我,她轻声说:“先生,很抱歉,您若不满意就辞了我,再换位小姐吧。”
我吃惊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说?”“我们这里有规矩,如果先生离位超5分钟,就表明对小姐有意见,我们应当知趣了。”我被这位小姐歉疚的表情所感动。这时,我才认真打量,发现灯影里的她不仅没有艳俗的装扮,反而看上去有种学生似的端庄和娟秀,于是笑着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们的规定。不过,我看你并不像是在农村长大的,倒像是成绩不错的学生。”我不想让她过分自疚。
“先生,你猜得很对。我可有知道您身份的荣幸?”小姐谦和地问。我没有让她了解我的愿望,却也不想令她尴尬。正不知所措,我的朋友们和他们的小姐一曲舞罢回到了座位。他们开玩笑说:“你若能讨来这位先生的名片,对你将来肯定大有帮助。”
小姐并不坚持讨要,她只是有礼貌地问我:“我可以猜猜吗?”朋友们也在一旁打趣:“给你五次机会,猜对了,这位先生就一定送一张名片给你。”
小姐手托左腮看着我,她的眼睛在明灭的灯光下,显出纯纯少女才有的天真:“我若猜对了,您一定不能否认。”我点头同意。
她观察了我良久之后说:“您是大学教授。”接着她又猜我是研究院之类文化单位的领导,是画家,是记者,最后她说:“您很可能是一位编辑,而且是一位大编辑。”综观我的经历,除了与画家无缘,其他几项都被这位小姐猜到了。朋友们也为她的聪明所动,对我说:“你的名片送给这样的小姐也值得。”
小姐渴望地看着我,我却并未带名片。要离开歌厅时,我对小姐说:“我到楼上的房间拿名片给你。”小姐跟着我走出了歌厅,行至通往客房的楼梯口处,小姐说:“先生,请您原谅,我不能跟您去您的房间,否则,我就会被人认为是另一类小姐。”
当我从房间出来时,看见她双手安静地叠放于身前,面带只有有教养的女子才有的笑容,等着我的到来。
认真读过名片,她扬起头自信地说:“我一直都很相信我的直觉。您果真是位值得尊重的人。”她告诉我她要回她的住所,在大约两站路外的地方。当时已是夜晚11时,我说:“一个人回家不怕碰到坏人?如果不介意,请允许我送你一程。”
路上,她告诉我她真名叫Z,祖籍安徽,中专毕业后走入社会,发现这样的学历和知识根本无法拥有理想中的生活;想继续深造,家里的经济状况又不允许,于是,瞒着父母来到H城,在一家合资企业做文秘,晚上才到歌厅来做小姐,但绝对不是有些人想象的那类人。
很快,我们就走到Z小姐居所的楼下,她说:“我就不请您上去了。”然后,就着路灯写下自己的名字和单位的电话:“您在H城需要我帮忙的话,我将非常乐意。”
我转身已离去好远,她突然从身后赶上叮嘱我:“先生,您打辆车吧,这样会安全些。”她怕我手里的包被坏人抢走。
Z小姐的善解人意再一次让我感动。她女学生一样的气质令我对她如今的身份有了种怜惜之情。几天以后,我把电话打到她的单位,接电话的正是Z小姐本人。听出是我的声音,她非常高兴。我们随便聊了几句后,她说:“非常感谢您对我的一片好意。可是,就我如今的处境,我不知道面对种种诱惑,自己又能够抵御多久。”
我想,有一度,我就像是Z小姐的卫道士,隔不多久就在电话里给她一些忠告和鼓励。
一次,Z小姐在电话里告诉我说:“萍水相逢,您对我的关心我将终生铭记,假如有一天您找不到我,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我已令您失望。”听到此话,我的心有种莫名的刺痛,就好像看见一朵洁白的花朵陨落在地,被一些肮脏的鞋踩得零落不堪。我说:“Z,只要你相信我,接受我的帮助,这一天将永远不会到来。”
过了一段时间,电话里再听不到Z小姐的声音,接电话的陌生人告诉我,听说公司有过一位叫Z的女子,可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在忙碌和烦心的日子里,我尚且抱有一线希望:也许,哪天Z小姐会打电话来,告诉我她已是某大学的学生,或是会接到来自某大学的信函,上面有着Z小姐的署名。
岁月流水样逝去,Z小姐依然杳无音讯。
然而,每当我回想起那个与Z小姐相识的特殊场合,我总无法把她与风尘女子联系在一起。无论上苍会给Z小姐怎样的命运,而那个曾在灯红酒绿中静默的女孩子,永远都会以纯情少女的姿态,珍存在我的记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