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儿,我们应该清楚,人类社会之所以错综复杂,是因为人是复杂的。我们似乎可以为大自然中的任何事物构建理论——无论是细菌菌落和洋流,还是半导体和超新星,但是说到人,我们的知识就出现了一条明显的分界线。我们听着故事,按照几个粗略的模型,来理解人的行为,以及团体、市场、城市及政府的运作方式,但这些都无法达到科学法则的层面,也不可能对未来做出精准的预测。
这一结论不禁让人产生这样的想法:人类不知不觉地活在了大自然的“外面”,或者至少是置身于科学的自然之外,我们和世上的其他生物不一样。这种想法其实由来已久,在基督教的哲学体系中尤其如此。
基督教的神话中,人类是上帝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出来的,与自然世界的其他生物完全不同。我们是与众不同的,所以人们(至少身为基督徒的你)不应该奢望科学也能适用于人类。
当然,现代科学却一针见血地表达了相反的观点,而且自开普勒时代之后更是如此:我们和自然界的其他生物没什么两样,我们也不是独一无二的;我们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也遵循着同样的自然法则。我们的DNA和田野里老鼠的DNA大部分是相同的,我们基本的遗传机制其实就是细菌的基因机制,这样看来,细菌一定是我们在进化上的远房亲戚。
我们获悉得越多,我们就越支持哥白尼学说:人类是融于大自然的一部分,而不是自然界的中心。我们首先知道地球不是宇宙的中心,后来我们又知道,太阳系没什么特别,我们的银河系也一样,只是无穷宇宙中的一员而已。我们也知道,从生物学角度而言我们并不特殊。我们懂得越多,就越发现其他动物身上也有人的影子,越发现它们其实也很聪明——乌鸦会制造工具,猩猩也有自己的文化。我们应该想到,人类在大自然中的地位是自然的而不是特殊的。
正如我在第一章中论述到的,有可能我们对人类世界的许多困惑,不是因为人类世界和自然世界是分离的,而是因为我们误认为它们之间存在着隔阂,我们对于自己还无法做到足够的客观。
除了存在客观的困难之外,我们还声称自己无能力或者不愿意去理解为什么非常简单的行为在经过许多人的互动重复发生之后,会带来极其丰富又出人意料的结果。当你快读完这本书的时候,我希望能让你信服的是,如果我们改正那些思维的错误;如果我们能学会在人类社会中寻找模式,就像我们在自然界中寻找规律一样;如果我们试图把它们解释为人们普遍行为的自然群体结果,那么在构建人类社会的科学过程中,我们就能够取得巨大的进步。
从这一意义上来说,我认为如今的社会科学正开始着手一项几个世纪前物理学就已经开始在研究的工程——了解群体模式的根源。
科学的最佳销售员通常把物理学当作专门研究弦理论和宇宙起源的学问——这当然没错,然而四分之三的物理学家研究的是日常生活中的物质,比如水晶、超导体、超流体、磁体、塑料和橡胶。这一领域称为“聚合物理学”,探索一个具有无穷无尽可能性的世界,而中心则围绕着自我组织与模式。
把相同的原子,按照新的方式放到一起,你就能得到新的物质,比如电脑屏幕上能显示数字的液晶,导电的塑料电线等。物理学的这一分支一般都能产生实用的成果,如创造出整个新工业的新设备,但是这一类物理学远不只是技术而已。基本上,它们探索了我们宇宙中可能出现的各种形式和组织。
当然,如果没有对个体原子和分子的性质了如指掌,物理学家对聚合物理学的理解就不会取得任何的进展。至少,你必须知道一点有关建构单元的知识,在社会科学领域也不例外。因此,在之后的几个章节中,我们将开始探讨“社会原子”(social atom),探讨作为个体的人及其自我行为的方式,另外还包括人们在与他人互动时会有怎样的表现。
过去20年来,心理学家对人类行为和人类决策的理解,很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来得深刻。现代科学正描绘出一幅更清晰的社会原子图,在探索这幅图像的时候,我们也将更系统地看清楚,社会原子如何走到一起,制造潮流,产生社会阶级,造成群众运动,和包括合作及人类语言在内的更深层次的社会现象。我们将看到在纽约时代广场发生的事,很可能与市场驱动力没多大关系,反而和一种加速各种社会演变的群体行为模式颇有关联,这一模式不仅存在于人类社会,同样也存在于动物王国。
当然,在社会学和物理学之间还有一个巨大的差异。氢原子就是氢原子,放到桌上是氢原子,在恒星上也是氢原子,放到一杯水里还是氢原子。物理原子总是能维持不变,而社会原子则截然不同。
人类会自我变化,自我调节,会关注特殊的组织并做出一定的回应。那些批评社会物理学理念的伟大哲学家说得一点没错,我们的确是自主做决策,也的确没有人能以完美的数学精确度来预计人类的行为。但是,如果说社会学现象无论如何都比物理学现象丰富多彩的话,那么不管怎么看,两者从本质上来讲还是一样的。作为社会原子的我们,和物理原子一样也遵循着各种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