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学家

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谢正祥的亲大哥谢正安。提起谢正安的名字，对经济稍感兴趣的人都知道，他在东州更是个家喻户晓的大人物。他是国内颇有名声的经济学家，同时在北京一所知名高校的经济管理学院任教，还享受着国务院特殊津贴的待遇。

谢正祥对他的这位大哥向来是很尊敬的。

他们老谢家几代贫农，从来没有出过大学生，而现在大哥却成了著名的经济学家，这自然是光宗耀祖的事。每次大哥回东州，连市里的主要领导都要亲自上门拜访，希望他能为东州的经济建设出谋划策。次数多了，谢正祥也就和市里的主要领导混熟了，一些领导甚至在瑞丰还持有干股。凭借手中的干股，他们每年可以从谢正祥那里拿到一笔可观的分红收入，不过在拿到好处的同时，他们也成了谢正祥手中的一颗棋子。

大哥每年这个时候都会休假回一次东州，待的时间不长，也就是几天。其实，最让谢正祥放心不下的是大哥这些年一直忙于学术，成家的事就一拖再拖，眼看着都是五十好几的人了，却仍是孤身一人在北京城待着。

不过，每次见面兄弟俩似乎达成某种默契似的很少讨论有关工作上的事。大哥只是会打擦边球地嘱咐自己要事事谨慎，触犯法律的事情千万不能够沾手。其实大哥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三年前，大哥大学里的老同学、东州市原市委书记林迪中对地下钱庄采取了“一棍子打死”的政策，非但没有起到有效的作用，反而把自己的乌纱帽也搭了进去……

“喂，正祥吗？我大后天中午十二点的飞机回东州。”

“好的，大哥。那到时候我去机场接你。”

谢正安突然停顿了一下，接着说：“正祥，有些事情我回去以后要跟你说。”

他疑惑地问：“大哥，咱们兄弟之间有什么事电话里不能说？”

谢正安迟疑了一下，仍坚持说：“还是回去以后再说吧。”

谢正祥只好作罢，说：“好吧，大哥，那就到时候见。”

“有些事情我回去以后要跟你说说”，会是什么事情呢？莫非是大哥从北京那边也得到有关地下钱庄改革的消息？大哥主要研究的方向就是东州的民间资本，平时又经常参加中央金融系统的一些重要会议，而且自己现在所从事的行业他也知道。不过根据以往的接触，大哥对于东州地下钱庄问题的态度是慎重的，从来没有全盘肯定，也没有全盘否定过，难道东州的地下钱庄真的已经引起了中央的高度重视，“逼”着大哥要跟自己谈论一些事情，那问题就更加复杂了……

看来，只能等大哥回来了再探探消息，谢正祥发动奔驰，离开了外汇黑市。

风声

谢正安点上一支烟，倚靠在家中卧室的沙发椅上，他在北京的家就位于其任教的高校附近，是个老小区。住同一栋楼的基本上是经管学院的专家学者，平时闲暇之余可以串串门、聊聊家常，讨论一些时下的经济热点问题，弥补了自己至今孤身一人的孤独感。

春日的京城依然寒冷。虽然房间里开着暖气，可是却总有一种莫名的寒意从他的内心深处蔓延出来，向全身的血液扩散。

这次自己回东州除了休假以外，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

前几天，自己参加了中央的一个经济会议，东华省的相关领导也来参加了，重点讨论的就是有关改革东州地下钱庄的事。经过反复的讨论和激烈的争辩，最后达成了共识，那就是以东州为试点，成立民间的小额贷款公司，并且中央和东华省将成立联合工作组入驻东州展开调查，而自己作为研究东州民间资本的专家，已经初步被定为工作组的副组长。

站在一个专家的角度，对于成立民间小额贷款公司的方案，自己是绝对支持的。但是这是否真的可行，谢正安心里却没有底气。只要听到风声，东州这条利益链上的所有分支势必都会对工作组的工作加以阻挠，当然也包括处在这条利益链上的官员，甚至是主要领导！

去年的“吴军非法集资案”就是一次惨痛的教训，幕后的掌控者竟然是东州市常务副市长吴中！

二十八亿！简直就是骇人听闻！

在过去，东华省和东州市方面为了整治地下钱庄也出台了不少法规政策，自己的老同学、东州市前任市委书记林迪中曾经对地下钱庄采取了“一棍子打死”的政策，结果惨痛地失败，连头上的乌纱帽都丢了。

谢正安是研究这方面的权威专家，对其中的利益关系看得比一般人都要清楚一些。东州的地下钱庄绝对不是以独立的个体而存在，它与民营企业、黑道、官场、外汇黑市和海上走私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要整治地下钱庄，那么势必要切断这条灰色利益链上的其他分支。可是，这谈何容易，你要切断这么多人的财路，就是剥夺了“大多数人”的利益，一定会遭到报复。

但是如果不改革，地下钱庄会愈加猖獗，随时有可能出现大的隐患，甚至会演变到不可收拾的局面，那么到时候就不仅仅是经济问题，而是重大的政治问题和社会问题。

还有一个重要问题就是，历届东州政府对于地下钱庄的态度可以说是暧昧的，当然政府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地下钱庄每年间接地为东州的GDP作出了巨大的贡献。在某些官员看来，GDP就是政绩，就是他们升迁的政治筹码。既然改革与不改革都会带来大问题，那就索性拖着。中央和省里下达的文件也被地方政府巧妙地搁置了。

这些也正是谢正安没有在电话里跟弟弟谢正祥明说一些情况的原因，弟弟从事的是什么行业自己比谁都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在电话里一时半会儿根本说不清楚。谢正安觉得出于原则性考虑，自己就不应该跟他提一些情况，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啊！

谢正安犹豫了片刻，准备打个电话给远在东州的老同学林迪中。虽然被调到了市人大当人大常委会主任，可是这位东州市的老书记的党性很坚定，调任后依然对地下钱庄的事情非常关心。他也曾经想过用人大立法的方式对地下钱庄进行约束和控制，却依然起不到什么效果。

“喂，老谢啊，今天怎么有空给我这个老家伙来电话啊！按照惯例，你最近可是要回东州了，我们老同学之间可是好久没好好聚聚了！”

“大后天中午的飞机到东州。”

“好，那到时候我去接你，然后到我家来坐坐，咱们也来个一醉方休！”

谢正安沉寂了片刻，试探着问：“老林，一醉方休的事先不谈，你最近在东州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

“什么风声？”

“有关地下钱庄的风声。”

“什么？地下钱庄！地下钱庄怎么啦？”

一听到地下钱庄，林迪中猛地从沙发上跳了起来，这可是自己这些年最大的心病啊！

“老林，中央和东华省明年会对东州的地下钱庄进行改革！”

“改革？！”

“对！这次上面是下了大决心的，也出台了可行的方案，而且会成立一个联合工作组入驻东州，我被初步定成了工作组的副组长。我想有必要先跟你通个气，具体的等我们见了面再说！”

林迪中激动地说：“好，好！那我等你回来！”

挂了电话，林迪中不禁热泪盈眶，一幕幕惨烈的往事浮现在了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