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真是奇怪得很,第二天一上班,吴国顺就接到了孙正权的电话。
吴国顺听到电话铃声后,根本没有想到会是孙正权打来的,他接通后“喂”了一声,才听清楚对方是孙正权。孙正权说:“吴局长,你有空吗?”他马上回答说:“孙书记好,有空,有空。”“那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吴国顺连声说:“好好好,好的。”话刚说完,那边电话就断了,而吴国顺还紧紧抓着话筒,只感觉一股热浪滚过心头,竟不知道是惊还是喜。
放下电话,他马上下了楼,上了车,心还在扑通扑通直跳,他知道,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到来了,回想起刚才的电话,他无法判断孙正权的倾向性,他只预感到,孙正权一定是见到了他送的钱,才叫他去的。他心里实在没底,就在这种既高兴又担忧的心理对抗中,车到了市委。
市委大楼坐落在市东大街,政府大楼坐落在西大街,下面各单位的人去市委或政府办事,都习惯于说去东街或者西街,听话的人就明白他去的是市委还是政府。一般来讲,去政府是汇报工作,去市委是汇报人事。吴国顺因为在市委没有关系特别密切的领导,相对来得少一些,每次来到这市委大院里,仰望着高楼大厦,就感到自己十分渺小。在这里,见到每一位比自己官大的领导,他都要点头哈腰,见了官比自己小的,也都要笑脸相迎,因为他们都是领导身边的人,说一句好话,会使你在领导心里有个好印象;说几句坏话,也会让领导对你种下不好的印象。
他匆匆下了车,上了楼,来到孙正权的办公室门前,心里越发紧张,静气凝神后轻轻敲了一下门,听见里面说了一声“进来”,才轻轻推开门,进去后,微笑着向孙正权点了一下头,又转身关上了门。
孙正权不知在看什么,头也没有抬,只对他说了一声:“坐!”
吴国顺说了一声孙书记好,然后就怯怯地坐在了孙正权的面前,等待着这位大人物发话。他知道,对面的这个人物一开口,就可以决定自己今后的命运。他要重用你,你就是匹千里马;要是不用你,你就是头卸了磨的驴。孙正权的长相丝毫没有什么特别的,方脸、大头、厚唇,头发稀疏,朝后梳着,如果从这个位子上走下来,混入到普通群众之中,决然看不出他有什么能耐,而他的能耐,就是不混入普通群众之中,偏偏坐在这个位子上。
孙正权咳嗽一声,从案头上抬起头,才说:“国顺呀,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你好……”说着站起身,从旁边的柜子中拎过吴国顺送给他的那个纸袋,放到他的面前说,“我就不交给纪委了,你还是自己带回去吧!”
吴国顺仿佛觉得脸皮被人撕破了,一下火烧火燎起来,尽管有过这方面的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有想到事情的结果会是这样,他结巴地说:“书记,我……也没有别的意思,听说您的儿子在北京上班了,也是我的一点儿心意。北京那地方消费太高,房子又那么贵,我……也是一点儿心意。”
孙正权说:“国顺,你的心意我能理解,但你的礼物我是不能接受的。家有万担粮,一日只能吃三餐;家有千间房,一日只能睡一间。留给子女的不义之财越多,对子女的腐蚀就越大。我这绝对不是官话,是掏心窝子的话。今天,你为了达到你的目的,送我这么多的钱,明天,你总得想办法从别处得到这么多的钱,如果得不到,你凭什么要送?再说了,市委书记不是我,是别人,你送不送?我看你照样会送。说白了,你不是给我送,而是给市委书记送。所以,这里面就牵扯到了廉政建设问题,也牵扯到了防止腐败的问题。我们每天都在讲,反腐倡廉,清正为民,如果我们口头是一套,行动上又是另一套,这样的党员干部怎么能够得到人民群众的信任?怎么能正确地运用好我们手中的权力呢?国顺呀,人不可能把金钱带入坟墓,而金钱却能把人带入坟墓,我还是那句话,要珍惜我们手中的权力,因为那是党和人民交给你的。”
吴国顺越听越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如果孙正权要拿他开刀怎么办呢?要是那样,他非但当不上局长,恐怕连副局长的位子也难保住,他不由得一阵虚汗淋漓。等孙正权说完,他嗫嚅了几下,才说:“谢谢书记的批评,我本来是个好意,没有想那么深刻,经书记这一批评,让我醍醐灌顶,希望书记能给我一个改正错误的机会,以后一定注意加强自身的思想建设,对得起党和人民给予我的权力。”
孙正权点了点头说:“只要你能认识到这一点就好,现在人人都在埋怨社会风气不好,如果我们不从自身做起,不能自觉抵制不良社会风气对我们的侵蚀,就有可能今日是座上宾,明日成了阶下囚。有时,从公仆到贪官只是一念之差,从功臣到罪犯只有一步之遥,我们千万不要错走了那一步。这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你也不要有什么思想负担,该怎么工作还是怎么工作。”
吴国顺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孙正权的办公室的,他只感觉到脊背上不断地冒着冷汗,脚步仿佛踩到了棉花上,有种虚空的感觉。他根本没有想到孙正权会把钱退给他,更没有想到他的每一句话又是那么的严厉。他不知道孙正权真是一个廉洁奉公的人,还是他从别人那里得到了更多的实惠,不得不找个理由把他的钱退了回来。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仿佛虚脱了一般,坐在椅子上,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又一次想起了上次他曾问过何东阳,他到孙正权的办公室去好,还是到他的家里去好?何东阳说:“你自己看着办吧。”当时,他以为何东阳赞同让他上孙正权家去,如果何东阳不同意他上孙正权家,一定会制止他。现在看来,是自己理解错了。“看着办”本身就是一种暗示,要他审时度势,对症下药。可是,现在他却马屁拍到了马蹄上,除了感到特别窝囊,更使他感到了一种不祥,他很想见见何东阳,看看他还有没有别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