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不敢。”乐达仁拱拱手,“令尊的大名早有耳闻,今见大公子风度翩翩,果然不凡。幸甚,幸甚!”
看起来都是极俗的客套,可他们讲的都是真心话。
老乐家的同仁堂供奉御药一百八十多年,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杨公庶说的当然是心里话。
乐达仁说的也是心里话。杨公庶的父亲就是清末民初的风云人物杨度。杨度是湖南人,字皙子,别号很多,如“虎公”、“虎禅”等。他早年受到梁启超、谭嗣同等人的影响,有革新思想。曾留学日本,了解过“明治维新”。杨度热心国事,才华出众,曾为从外国人手中收回粤汉铁路立过大功。但是他拒绝革命,主张君主立宪,清政府关于“立宪”的文件多出于他的手。那时清朝也在搞“法治”,杨度可以出入颐和园,对牛弹琴一般,给王公大臣们讲“法律常识”。因此,乐家的人多少也知道这位杨皙子。袁世凯称帝时,杨度组织起一个“筹安会”,专门为恢复帝制呼号奔走。这是他知名度最高的时候。
同仁堂就有人议论:“袁世凯说要共和,把宣统皇帝撵下台了,捎带着把咱们供奉御药的差事也搅黄了。可现在呢?他自个儿要当皇帝了。你们说,他讲理吗?”
“杨皙子说了,中国如不废共和,立君主,则强国无望,富国无望,立宪无望,终归于亡国而已……”
“这话咱就听不明白了。没有皇上顶多是不能供奉御药了,说要亡国,我可不信。美利坚、法兰西都没有皇上,不是活得挺好吗?”
“可不是,杨皙子开的治国之方,我看是不能应症啊!”
袁世凯当了八十三天洪宪皇帝,就在全国人民的声讨中退位,不久就病死了。他的死也宣告了君主制的失败。据说他临死时把罪过都推到了杨度的头上,大喊“杨度误我”。
这时是杨度是一生中最痛苦的时候,他真正尝到了“千夫所指”是什么滋味。他在这段时间曾求佛念经,以“虎禅师”等别名写了不少论佛的文章,好像是超脱红尘的样子,但实际上,他一直在痛苦地进行着反思。经过一番心灵上的涅槃,他终于转向了民主共和。1922年,他受孙中山之托,设法制止了吴佩孚增援陈炯明叛军的计划,帮助了危难中的孙中山。同年,杨度在上海加入了中国国民党。
这就是杨度,一个才华横溢,有功有过,跌过跤,走过弯路,但从不放弃追求和思索的人物。乐达仁觉得这一点和自己非常相似,自然就很佩服杨度。因此,他第一次见到杨度的这位大公子,就感到很亲切。
杨公庶也很真诚地说:“我很敬佩乐家祖先的至理名言——‘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办实业、建工厂、兴科学也需要有这种精神,不然中国是无法振兴的。”
乐达仁说:“令尊大人虽然饱经沧桑,坎坷曲折,但他孜孜探求强国之路,从无改变,令人敬佩。他的一首诗于我很有启发:‘创业非难却又难,所争微细偶然间。古今豪杰皆如此,成败关头最等闲。’”
杨公庶见乐达仁还读过父亲的诗,就说:“家父不但喜爱写诗著文,还作过一首歌呢。”
“啊,他还会写歌?这我倒是第一次听说。”乐达仁惊异地说。
“那是1904年的事,他写过一首《黄河歌》,曾受到梁启超先生的赞扬,沈心工先生为其谱了曲,便一时传唱开来。” 说着,杨公庶就唱了起来,“黄河黄河,出自昆仑山,远从蒙古地,流入长城关。古来圣贤,生此河干。独立堤上,心思旷然。长城外,河套边,黄沙白草无人烟。思得十万兵,长驱西北边。饮酒乌梁海,策马乌拉山,誓不战胜终不还。君作铙吹,观我凯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