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执信不是一个高谈空论的人,他对正在进行中的新文化运动不能表示满意,认为新文化运动存在“危机”。依照他的观察,造成“新文化危机”的,至少有三种弊病:“放着很容易办到的事情不去实行,却去天天讨论;明明晓得还没有办法的事情,姑且讲讲;本来是各不相妨的事情,偏偏要互相攻击。”他最忌恨那些空口说白话的主义家,认为以前的制度诚然是坏,但还能实行,现在的议论则都是口里讲的而已。“空中构造的新文化,不等人推他,他自己会倒下去”的,尤其是一些不分明的提倡,无意味的讨论,弄得本可实行的计划“有疾而终”,“新文化的大敌,不是外面的抵抗,是内面这些微生物。”新文化运动期间,实用主义者胡适与马克思主义者李大钊之间,有过一场著名的“问题与主义”之争,胡适主张多研究些问题,少谈些主义,李大钊则认为研究问题固然少不得,但一点一滴的改良并不能解决问题,必须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谋求根本的解决。无论是胡适还是李大钊,都存在着将“研究问题”与“谈主义”剥离开来的倾向,朱执信认为:
谈主义,谈问题,是一样的。现在的人何尝不谈问题,不过谈的并不是研究,只是一个空谈罢了,真要研究问题,自然也研究到一个主义上来,没有可以逃得过的。现在谈主义的人,人还晓得他是在新文化运动以外。谈问题的就要走进新文化的内部来占一个位置了,所以危险最大。
可见,在“问题与主义”的争论中,朱执信有他自己的独立思考和独立判断,他看清了两者的弊端,以为只有避免“问题”与“主义”两张皮现象,在研究问题与谈主义的结合中,寻找解决问题的方案,才能取得理想的效果,否则,“缺了可以实行的新方案,新文化终归破产。”[47]
现代化是一个发展变迁的过程,一个社会由传统走向现代,必然牵涉到宇宙观、价值系统、行为模式的变更,不可避免地要引起极大的阻力与困扰。这个时候,尤其需要一些自觉的知识分子,进行鼓吹与引导,革新运动方能顺利推进,朱执信在新文化运动时期,就是这样一位除旧布新的先觉者的代表。当新文化运动展开的时候,朱执信在致杨庶堪书中即“以破坏伦常扰乱秩序自任”,为了破除旧障碍以迎接新观念,他以为世间没有什么事是能“上轨道”,而又以“轨道”自限的:
今试想大地之上,本可随推挽所之者,一旦限之以轨道,尚有何处容人择途命驾。所谓伦常,所谓秩序,亦正与轨道同,皆欲以一终古不变之规绳,驭转变无常之人类社会,犹复望其一一适合,而其终则无一而可,惟有祸患贻人类而已。纵使不能一切遗弃不道,而现代之所谓伦常秩序者,已成死骸,不足以牵制恶人,而恰可以束缚良士,必须立为湔洗改作。如此巨业,初非一人一时可毕,要当自勉,其与当代知者共行之耳。 [48]
朱执信认为,毅然的放弃一些阻碍进步的旧伦理秩序,固然是有利于社会变迁的,但扰乱秩序只具有消极的意义,扰乱旧秩序的同时或之后,必须创造别个新秩序,才能奏效。“与其说革命不是扰乱秩序,不如说革命破坏有害的秩序,建立有益的秩序,革命能够给人民一个更好的秩序。”[49]这就是说,倡导革新的知识分子在破坏旧秩序之同时,还负有建立一个新秩序的责任。为此,他一方面以理智的态度,呼吁破除不合宜的权威与偶像,另一方面,又适时的纠正了新文化运动的偏颇,积极的倡建社会政治的新秩序。他的表现十分合乎理性,自非同一时期一些激烈的破坏主义者可相比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