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照过去方针办(10)

1978历史不再徘徊 作者:凌志军


考虑到李桂茂后来的行为,可以认为他的这一番陈述不无事实上的根据。但是在当时不论他是多么的口是心非,他的决定仅仅在名称上也就表明了一种清晰的立场。更何况它还以3月8日为最后的期限,宣布此后若再有人坚持包产到户,则以党纪国法论处之。所以李云河称,这是一条震撼永嘉的“三八线”。

李云河搬出邓子恢来作最后的挣扎。他在县委的会议上说,邓老说过可以“包产到组”、“包产到户”,所以“我的办法还要坚持”。邓子恢的确有过类似的表述,但是由于毛泽东的尖锐批评,这位被叫做“小脚女人”的农业专家已经失去了往日的威风,当然不能成为李云河的挡箭牌。

可怕的风暴在4月初终于来临。一连串质问抛向李云河:包产到户是在鼓励单干,而使合作社完全解体,只是对富裕的农民才有好处,说穿了是资本主义;所谓“邓老指示”,不过是断章取义的诡辩;上拥邓老“指示”,下借群众“要求”,可见他还没有丝毫悔改的愿望。看来李云河已经不能继续工作,因为只要他还有权力。就有可能在宣传中夹带私货。省委工作组也开赴“燎原”,一进村就宣布包产到户为“星星鬼火”,要用最迅速的行动来扑灭。工作组提出的报告说,“事实证明只有合作化才能使农民的生活好转”。但是农民已经有点按捺不住。那一天县长带领机关干部来参加劳动,合作社的社员们认为这个机会可以用来表达他们对禁止包产到户的不满,于是打着“没有饭吃”的旗帜,群聚起来,将工作队团团围住,从上午直到子夜、激愤的农民将一个姓叶的干部群殴致伤,把另外一个王姓干部的衣服上面捅了一个大洞,仍然不肯甘休,又去抄了几个合作社干部的家,方才觉得出了心中一口恶气。这时已是东方破晓时分。

农民的反抗如此激烈,令党的干部们一时不知所措。假如毛泽东能在这个时候就把五年以后才肯说出的那句话说出来——“中国有五亿农民,如果不团结他们,你有多少工业,鞍钢再大也不行的,也会被推翻的”,事情的结局恐怕又会变成另外一个样子。不过,现在毛泽东正在写《事情正在起变化》这篇文章,他说,要让右派猖狂一个时期,“诱敌深入,聚而歼之”。这表明此时他的心里全是反击右派的念头,其计划犹如一场军事性质的战斗。三周以后,他真的起草了反击右派的指示。《人民日报》也发表社论说,右派们“要想使历史倒退,最广大的人民是决不许可的”。

这种局面使永嘉乡村中那些愁眉不展的工作队员为之一振。因为依照既成的逻辑,百姓的骚乱定是受了坏人的挑唆。这个推理很快又为事实所证明。右派分子章伯钧就在煞有介事地打击合作化的运动,说“农民在咒骂毛主席”。这样的人在温州也一定会有他的代理。于是,一个名叫诸葛邦寅的农民被指责为“右派首脑”,逮捕归案。此人几年以前即不肯把粮食卖给国家,现在则“借口改进合作社的经营管理,到处贩卖包产到户”,不仅造谣说已经获得政府批准,而且还打伤乡支部书记谢昌宝,使其吐血成疾。然而最重要的,此人之兄为恶霸地主,于土改当中被工作队处决。所以这一切都有了阶级的色彩,包产到户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地主阶级“射向社会主义的一只糖衣毒箭”。

《浙南大众报》也从一片慌乱中重新振作。7月的最后一天,充满激情的编辑在自己的报纸上写道:“打倒包产到户,保卫合作化。”并且说包产到户有十个“大祸害”,那些热衷此道恋栈不去的人,简直是“抱着狐狸精当美女”。温州地区党的领导现在更加理直气壮地采取步骤,约束农民的私有欲望,其具体的部署叫做社会主义“说理大会”。据《浙南大众报》说,二十天里召集了上千次“大会”,教育了上百万农民。并且将一百七十二个合作社的包产到户全部取消。永嘉县的党代表大会似乎觉得这还不够,作出决议说“要把包产到户彻底灭种”。

8月8日,李云河的上级领导召开会议,判定他的包产到户是“原则性路线性的错误,是右倾机会主义的错误,是富裕中农资本主义思想的反映”。李仍然痴迷不悟,他说“给我试验到底,不能一棍子打死”。到了10月,李云河终于意识到他已经无力回天。那一天北京出版的《人民日报》把他“一棍子打死”了,那上面印着他的名字,说他制造的“燎原事件”为“右倾”错误误(《人民日报》1956年10月13日。)。新华社还把这一事件的来龙去脉通电全国,说他以邓子恢为后盾从事“断章取义的诡辩”。看来这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邓子恢就在说了“可以包产到户”那句话之后,紧接着又说,“浙江某些县所实行的‘按劳分田,包产到户’实际上是退回到单干”。这里所谓“某些县”,不是李云河的永嘉又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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