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2日 星期三 晴
父亲病仍无何进展,有时移动,如起坐大小便等等,往往觉得痛苦似的呻吟,令在旁待候的人难过非常,年高,气血两乏,加以久病,诸医束手,想起令人抑郁无欢。
右手中指被伤以后,诸事皆不便利,讨厌得很,幸而还能持笔写几个字,中国毛笔恐怕不易了,中午孙祁来,稍谈即去,换回了自行车,三时许至西单旧书摊,买了一本苏曼殊小说集,代价五分,遇见孙祁,拉他一同去郑家,谈了半天,和郑雯胡扯了半天,后来陆方,王淑洁亦来,晏,维勤亦回来,聊到六点多快七点了才回来,雯一定要叫我请吃糖,小孩子的脾气,好笑得很,爱她俩的娇憨,哄小孩子般的应允了,并且不愿令他们失望,就请了她们半磅的牛奶糖,现在的小孩亦够难缠的了,她们有糖吃了,笑咪咪的,我则送出了三毛大洋。
4月13日 星期四 晴暖
暖和暮春的天气,春风吹过来,令人起一种异样的感觉,晚上受了南风的熏沐,使我懒洋洋的起来,上午又去看手,还有血,好,起码混两个星期,真够讨厌的,阿九今午回津了,下午三时许五姐和小济华来看爸爸的病,济华才八岁很好玩,也还聪明伶俐,和小妹在一块玩了半天,今日算未出门,在家待了一天。
今日下午又请蒲伯扬来看,仍无何办法,又看肚腹仍胀,开药水治咳嗽及痰,近一二日痰更多,呼吸皆闻其声,眼球显黄色,精神不佳,惟神志尚清而已,五姐亦摇头,谓万一父亲有何三长二短,摆在那里怎么办?现在什么情形,摆在那里,将来大哥大半是照顾不了我们的,而家中既无不动产,又无何动产等可分,我们以后之生活不知将持何以维持,而诸亲友可知大多皆无力帮助者,思之不觉令我怃然,不知怎么办?我不过仅仅是一个才过二十岁的青年,就要将这个整个家庭的重担压在我的身上,蒲伯扬今天说,这样子能吃下东西去,通通大小便,便是最好的情况了,能够如此,算是很好的了,我问他这种情形最多能维持多久呢?他沉思了一刻,说最多不过四个月吧!哎呀!最终我的老父只能和我在世上共处四个月这么短的时间了吗?只四个月就和我永决了吗?!可诅咒的病魔夺去了我最亲爱的老父亲,失了我底悲依,老父一切的后事都没有预备,我今日得和九姐提一下了,无论如何得想办法,难不成摆在那里?人有生就有死,生了死了,都是自然而不可避免了的,老父今年七十九,不算寿不高了,看开了都不过是那么一回事,不必太过于悲伤,但是父子之亲,当然不会无动于衷,哭是应当的,表示悲哀,实则无济于事的呀!
4月14日 星期五 晴
连日父病有变化,精神更软弱,四肢愈无力,故今日上午去蒲伯扬处询以究竟能支几日,彼言不敢定,如果中途转成他病,则一二星期亦不敢保险,继复至陈书琨老伯处与之商谈家务,并告以大哥九姐,令我去九姐夫处商借款项事,父已言此项款子给我和弟妹们以后生活及学费等用,如动用,则以后我们之生活费即少,如果不动则将来一旦出事,难道说将老父摆在那里不管不成?为人子者心亦不忍,不能出此,与书琨老伯言及至此亦无良策,亦惟摇有长吁而已,后决定暂时先去尚志医院我九姐夫处,遂又骑车去和内,见九姐夫以后,与之言明此事之始末与来意,幸九姐夫面子不小,允拨此项款子,并反覆声明此项小款之利害关系,对于我们将来之生活甚为重大,告我归询大哥,可将与老父后事通盘筹算一下,欲用多少,值此时局一切虚文可省均省,此时如欲使我帮忙,则力所不达,如欲令我还债,则我可去想法子筹画一下!晚归告大哥及九姐,并决定老父身后上身穿衣十三重,下身穿十一重,余手套,袜子,靴子,帽子,朝珠,披肩,枕头等尚不计在内,只看大哥九姐二人口讲手写而已,我亦不懂,也只是在旁看看而已,晚间父痰仍甚多,且其黏,白色,六时许始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