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与母亲在80年代初曾试图尝试破镜重圆的可能,因为毕竟年事已高,6个孩子也希望尽可能保持一个完整的家。但母亲想起那些不愉快的往事便发泄和絮叨一下,父亲作为军人又有着刚烈的性格,他绝不迁就。短暂的聚会终于导致了彻底离异。
父亲离开职务后的日子是很寂寞的,他经常一个人看电视直到最后一个节目结束。我看到那时的父亲心里总有些辛酸,这个经历和指挥过无数次战役的老军人像一座百无聊赖的雕像。他本来是那么威武魁伟,他指挥起千军万马来是那样得心应手,他从十几岁参加革命到退下来之前永远有干不完的工作,可是他终于无所事事。
有时候我们和他侃侃,想让他高兴,我对他说:“我想在以后帮您写一本传记。”父亲似乎不大相信地说:“你能写?写出来人家会说你替老子树碑立传,要写就写一个真实的我,你非要写还是等我死了以后吧!” 他多次说起过,我打了一辈子仗,政治家算不上军事家总可以吧,可惜的是共和国的军事家没有他的份,如果真正比较一下战场的业绩,他完全够格。这位被毛泽东称为风头出尽的将领,至死感到这对他是不公平的,他是带着一丝遗憾离开世界的。
也就是从他默许我为他写传记那一天起,他真的和我聊起他的一生,只有回忆起他风风火火干工作的岁月,他才会忘记烦恼和寂寞。那一段时间使我全方位地了解了他,也让我坚信有朝一日要把他的人生道路公布于众。
父亲似乎永远是职业军人喜怒不形于色的样子,他不和我们拉家常,也不问我们干什么。有一次二哥说他没有工作,只能从外地运点小商品回北京卖,小生意干得很有兴趣。父亲对今天商品经济的语言已不懂,只是用他年轻时的术语对二哥做了评价:“跑单帮呢,也好啊。”
他最高兴的事情是那些和他一起革命的老人来看望他,有一次中顾委委员、父亲井冈山时期的老战友何长工来,由于父亲的问题没有做最后结论,门岗不让进。何长工生气地说:“我是何长工,来看我井冈山时期的老战友陈士榘!”说完就带着警卫进了父亲的小楼。
那时陈永贵也来,他还为父亲做山西刀削面,两个人聊起天来也很高兴。他们两个一个在军队,一个管农业,按说没有什么工作关系,1969党的九大主席台上他们因同姓陈而坐在一起,并一同当选中央委员,也由此交往。
有次我听见陈永贵对父亲说:“老首长啊,现在的宴会太贵了,我都舍不得下筷子。”父亲说:“这种宴会我推掉多少个了。”他们的话很有道理,如果他们要是活到现在,会更加瞠目结舌的。不过,陈永贵也许没有意识到,当年全国学大寨、修梯田,几百万人参观大寨同样是巨大的浪费啊。
父亲90年代以来身体一直不好,他刚过40岁的妻子感到这些年一直陪伴在父亲身边,使父亲还能保持较好的精神状态,父亲到祢留之际,她终于忍不住问父亲:“你一辈子最爱的是谁?”她希望她的终日陪伴能得到父亲的认可,能留下“是你”的回答。父亲喘息着,用微弱的声音说:“毛泽东。”
父亲真的觉得自己又去另一个世界找毛泽东,又要打游击上井冈,他是带着欣慰和理想乃至一丝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
这就是我们的父亲,一个将军,一个农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