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公子少爷”

赣南有两解：一是昔年的赣南道，包括赣州、南安两府及宁都州共十七县。一是现制的江西第四行政督察区，只有十一县。就江西全省而论，赣南多山，田土较瘠，故民间穷苦，民性强悍。在江西闹匪的时期，这里多被殃及，直至抗战发动时，各县零星土匪还不少。并有少数愚顽民众，以反抗兵役为号召的不法组织，常在僻远山乡，勾结土匪兴风作浪。因之十一县地方，却不很安靖。专员县长，号令常不能达到乡间。有时土匪在城外杀人打劫，城内的官吏，只好装聋。而烟赌风气之甚，更是赣南向来已久的坏现象。历任县宫，都无可如何。绅权的根深蒂固，也常使地方官头痛。民国二十八年的夏间，熊主席才把这样一个赣南交给蒋经国君。

蒋君在苏联多年，诚如他自己说的：“在冰天雪地中，深切的体验到了人生甜苦。”① 回国后，熊式辉君一手把他拉到江西，初任保安处副处长，常驻赣南督练新兵。不久就接了第四区专员，他那时才是三十左右的青年。以他来做专员，赣南人及各方人士，自然有点感到不寻常。

他初任专员时，常打扮得像一名小兵。独自在街头巷尾出现，捉烟捉赌，捉滋事的伤兵游勇，当街打欺负老百姓的军官，并且常在深夜中神出鬼没的办案子。赣州城乡平添了许多新鲜故事，绅士老板们及好坏的各色人等，都不自在的投以惊异的眼光。好事之徒，也常把他比作包文拯彭刚正一流来传说。这一段时间，大约经过一二年之久。

人是最难了解的。孔子曰：“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这话真说得有道理。蒋君是一位年富力强的新青年，是一员不大不小的官吏，又是我们第一位贵公子，要想完全了解他，谈何容易。他自己有一句名言：“我从来没有把自己看作公子少爷。”① 大家对于他这句话，当然十分称赞。他把父亲写给他“刻苦耐劳”四个宇，悬于座右，可知庭训所重，他所以自守自励着当亦在此。

世间究有几个完人，官场中又有几个全才，任何人都有长有短的。蒋君虽不把自己看作公子，但是他的公子身份，却事实给他固定了的，谁都不易忘记他这层身份。因而对于他的工作，有好影响，也有坏影响。能为人所不能为，敢为人所不敢为，放手做事，不受一切恶势力的阻挠，这是好影响。有了这层身份，接近他的人，阿谀多而匡正少，这是坏影响。

他很少中国官僚的习气，却不免有中国官僚的短处。一个行政督察专员，可说是亲民官，也可说是风宪官。无论亲民或风宪，最大的任务，就是要综核名实。其实这四个字，是一般主管的通职。主管官如放弃了或做不到这任务，那就可说没有尽到主管的职责。中国旧官僚大都欠缺这个力量，现在新官僚也很少注重于此。如说蒋君的短处，就应首举此端。许多事只起了头，就不大管，甚至全忘了。用人重感情，肯关顾，多优待，但考核奖罚，不见得很认真。有的犯了事而还不知，有的明知之而仍肯用。对老百姓说话，好逞一时之快。好话说多了，自然不容易都能兑现。这些都可归纳于不能综核名实一句话中，也无须详细说。还有，用钱的手面太大。来也来得容易，用也用得容易，大家当然相信他决不会为自己打钱的主意，可是浪费在所不免。而且人家都不知道钱的来踪去脉，徒使社会添了些误解或讹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