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大笑着,解完手后,返身从原路离开,却疏忽了“隔墙有耳”的四字古训。转角的阴影里,恰站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地听完了他们的所有谈话。等他们离开后,才慢慢走了出来,月光照亮他的容貌,竟然是毛人凤。
毛人凤肚子里的算盘打得可跟别人不一样。他听到江振新提亲的时候是满面愁容,可是现在听完他们的谈话,眉头也舒展了,气也顺畅了,嘴角还浮起一丝微笑。
原来,毛人凤一直谨小慎微,担心自己一点过错就被人抓住了把柄。他这么多年来没有娶亲,一来是因为总是四处漂泊,居无定所;二来是因为很早之前,父母就在老家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他嫌女方容貌不好,出身贫寒,完婚之后就很少联系。虽然当时停妻再娶的现象太过于普遍,上到蒋介石这样的政客,下到胡适、徐志摩这样的文人都是乡间仍有妻小,另外自由恋爱结婚。但是毛人凤不敢,所以当他听到江振新要给他做媒,新娘子的条件还这么好的时候,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但是听完同僚的谈话,他马上释然了,觉得这盘婚姻合算之至。什么样的女人还不是一样,他还觉得经验越多越好。至于别人播种,生个儿子给他传后,百年之后有人给他烧些纸钱,更是划算之至。如果孩子是江振新的,从此之后江振新少不了对他感激涕零,百般顺从。这笔账翻来覆去地算他都觉得自己稳赚不赔,忍不住要大笑起来。
但是毛人凤天生有一种压抑的本能,即使心中狂喜,他也不流露出来,只是面上略略有些喜色。他抬头看看月光,只觉得今晚月色煞是可爱,便背着手,在心里低低哼着妓女唱过的风骚小曲,沿着小路走回家去。
没过几天便是正月,毛人凤想办法凑了彩礼送去,江家也不挑剔,赶着收了,又定日子。堂堂一个县长的表侄女,在十天之内就把婚约定了,讲明正月十五过门。那边江家是上上下下喜不自禁,这边毛人凤也是暗自得意,想想自己没有亲戚过来,面上总是过不去。于是写了封信给自己的胞弟毛善高,也就是后来臭名昭著的军统特务毛万里,让他过来帮扶一下,撑撑场面。
信是寄回家了,但是左等右等不见人来。婚期眼看着一天天临近,毛人凤知道江家也不计较场面,就将就着筹备婚礼。同僚和各界商户的贺礼源源不绝,毛人凤知道是县太爷的面子,便微微笑着照单全收,并一一记录,准备找机会分头拜谒,为自己前途铺路。而那些背后叫他“乌龟”的人他也都记着,面上虽然还是对谁都是一副笑弥勒的样子,暗中却也算计了千遍万遍,想等自己羽翼丰满之后,再一一报复。
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崇德县城的街道上,老百姓们扎花灯、闹彩船,一个个哆哆嗦嗦地苦着脸陪当官的找乐子。在这个宁静的小县城之外,整个中国陷入在特务统治的白色恐怖之中,暗杀、绑架、勒索层出不穷,整个国家万马齐喑。但是那些事仿佛都太遥远了,遥远得和这个小县城,和这县城中即将要结婚的新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