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人的傲气的确受到了挫伤,可是自尊心这种东西往往是在这里受挫又在别处生出。有些日本人一边承认自己是日本人,一边又狡辩说战败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除自己之外的其他日本人。还有一些日本人承认自己虽然是战败日本人中的一员,却认为败的并不是自己的全部,而只是自己的一部分,认为战争就是这样的。甚至还有人觉得这些事都无所谓,日本人被重重挫败是再明白不过的,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讲都没有道理说大话,战争中我们的确是很蠢笨,不过我们在开战之前就非常清楚这一点。
——他们这样说以此来稍稍抚慰一下自己的自尊心。
也许可以这样说,并不是因为是日本人才拥有如此强的自尊心,而是比别人强大一倍的自尊心造就了日本人。
在这里就不必要对自尊心做什么诠释了,我只想提醒一下自尊心呈现畸形的几种情况。由自卑感变形而产生的逞强是其中之一;愚蠢而一意孤行、脾气乖戾也是其中之一;以过分谦逊的态度来达到自我炫耀的目的亦是其中之一。所谓颜面、所谓面子的本质其实就是自尊心的畸形膨胀,类似的情况可以说是数不胜数。
这些现象有时可以一笑了之,如果是偶发现象,我们可以把它看做是人性的弱点予以谅解。可是,这种现象在日本人身上却表现得异常强烈,甚至到了使对方难以理解、使整个社会变得乏味无趣的程度。
我之前读过法国经济学家西格弗里德写的《现代美国》一书。书中提到了日本移民的问题。作者认为当时美国政府所采取的政策只是单纯的人口政策,日本即便对此有异议,也绝不应该以其民族自尊心来说事。日本的做法极其拙劣,反而刺激了美国,引发了纠纷。看到这样的评论,我不禁羞愧难当,但也认同作者的观点。
比那还要早些时候,在日中战争如火如荼之际,我曾在南京看到过一篇蒋介石发布的有关“和平谈判破裂”的公告。其中有这样一节:“我们一边不断地宣讲抗战的意义,一边又要在这样的条件下和日本握手言和(具体内容已经记不太清,大体是这样的),这样只会令日本人的战胜者意识更加强烈,让他们觉得竟折磨我们中国人到如此境地,我们断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那时的我也甚觉汗颜。
不论是站在个人的立场还是整个国民的立场,不论是源自对方还是第三方,我们日本人的自尊心被言及至此,恐怕就已不再仅仅是单纯的自尊心那么简单了,它已变成了一种极其怪异的事物。
不论是多么需要格外谨慎的时候或者重大结果即将诞生的场合,这种奇怪的自尊心都会令人厌恶地不期而至。在日常生活中,不论和谁在一起,它都频频登场。有时,当我们一人独处时,这种巨大的自尊心甚至可能会跳出来拳打脚踢、嘲笑我们自身。
我们非常清楚,这种畸形的自尊心和不自觉的卑躬屈膝常常是互为表里的。这种分占两个极端的心情,实际上彼此之间又有着最最紧密的关系,表现在个体身上就是同一种心情的两种截然不同的表达方式;表现在社会层面上,就是自尊与自卑相伴相随、形影不离。这个事实我们人人都有察觉,但仅仅只停留在表面,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