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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新的一天。
何霜起床很早,叶梅和秦桑还赖在床上不动。何霜只有对她们喊道:“是龙是蛇该出洞活动活动了,早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I want to wake up in a city that doesn't sleep.(我愿从不眠之城醒来)。” 秦桑一边哼着那首著名的《纽约,纽约》一边伸了一个懒腰,她似乎很享受纽约的阳光落在她床前的感觉。纽约的阳光,温暖而亲切,像爱人的手。
“起床起床,我要看哈德逊河的日出。”叶梅穿着睡衣,推开了卧室的门。观景落地玻璃窗外是曼哈顿的早晨,天光云影下的摩天高楼烘托着城市绵延不绝的盛世繁华。“都九点了,你在哪儿能看见这么懒的日出?”何霜一边说,一边把托盘里的叉烧包端到餐桌上。白潋潋的砂锅鱼头汤,小笼汤包,大油条,还有酥皮蛋挞和豆浆,满屋子飘散着的浓香。秦桑一看这阵势,尖叫着:“何霜,你是仙人呀,哪里变出来的早餐啊!”何霜说:“我哪有这本事,我跟中国饭店预定的,他们送货上门。你们多吃点,今天的午餐是在HQ投行吃,都是老美的餐,你们不会喜欢的。”秦桑问:“HQ投行的午餐是免费午餐吗?”何霜点点头。叶梅边吃边说,免费的肯定不好吃,我还是多吃点小汤包垫底吧。
何霜在地铁里告诉叶梅和秦桑,HQ投行里外国人不少,那是一家全球性的金融投资公司,员工来自五湖四海,据说有九十多个国家,他们挺为这个自豪的。叶梅说,这不就是个小联合国吗?国际人口多了,很复杂,最喜欢扎堆凑团。秦桑说,我才不相信非洲还分几堆。叶梅说,非洲才不分呢,他们把非洲当成一个大家,哪有我们中国人心细如丝。你看看曼哈顿中国城那些牌子,什么湖南同乡会,四川同乡会,安徽同乡会……
正说着,何霜的手机响了,叶梅和秦桑听她对电话里说:“我们这就过来,你那边怎么样,进大门没问题吧?”叶梅和秦桑没猜错,和何霜通电话的是刘天王。叶梅曾在何霜那里看到过刘天王和苏灵的相片,天王确实长得有几分像刘德华。何霜说,中国人都喊他天王,他开始还不情愿,时间一长,也就习惯这个“封号”了。
天王在HQ银行已经混到了管理层,叶梅想象这样的男人应该是意气风发,微笑着指点江山,结果见了面,却见天王满眼满嘴都是怨气。这两三年来,天王的脾气变了很多,但却被何霜忽略了,而他和他的妻子都在紧要关头帮了她的大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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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聊聊天王为什么不高兴。HQ投行原来有个中国人业绩不佳被辞退了,华尔街有严格的考核制度,每年一评,五个等级、五颗星星。优是五颗星,良是四颗星,以此推类。那个中国人有一年得了三颗星,也是正赶上经济不好,不得不提箱子走人。可他这么一走,居然在中国的金融界成了炙手可热的人物。真是山河换了颜色!现在居然代表某公司与华尔街的最高执行官直接对话,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也。
天王怎么会服气呢?天王说,他当年在HQ投行算什么玩意儿,顶多算是个阿猫阿狗,如今在中国居然要星星有星星,要月亮有月亮。你看中国的报纸上都写些什么,说他当年是华尔街的精英,为了祖国的金融事业,华尔街千万美元的年薪也拴不住他一颗赤诚的爱国心。
何霜只好顺着天王的话说,那些国内的报道我在网上也偶尔看看,确实吹牛吹得剽悍。但是有的人确实适合在国内发展,他在美国唯唯诺诺的不得志,但一回国风水就变了。我就不行,当年在国内怎么都衰,一出国反而都顺了。秦桑在一旁插嘴,人的命运就是要看风水,风水好了,运气挡都挡不住。
叶梅没有插话,她不喜欢满腹牢骚的男人,心眼太窄,人家回国得了势,是人家的运气,你在这儿再辛劳也混不到上层,打击别人也冲不破你头上的天花板。叶梅无法想象,眼前这个抱怨男就是何霜当年的职场恩人。她歪着脑袋,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老头。虽然人家占座不退休,可心是善良温暖的,哪怕满脸的皱纹,笑容也像一朵花。看看眼前这个怨男,眼睛里全是沉重的恨懑。有这个必要吗?叶梅靠在大玻璃窗前看风景,中国城花花绿绿的汉字招牌像闲散的草花融进华尔街的风景,风景的边角处一群老人正围在一起下棋、打麻将。叶梅忽然想,若是有一个高倍望远镜,她可能都看得清麻将牌上的图案是一筒还是六万。
HQ投行的接待厅里浩浩荡荡地摆着琳琅满目的食品,大块头的汉堡和三明治,五彩斑斓的沙拉和甜点,矿泉水和饮料,员工和客人可以随便享用。秦桑拿了一小块比萨说,还是华尔街好,到处都是免费的午餐。刘天王瞪了她一眼说,这是免费的吗?这是免费的吗?全是我们的心血流出来的。一天工作十八个小时,人眼睛都累成了猪眼睛。华尔街没有免费的午餐!没有!秦桑心想,这人真是莫名其妙,我只不过随便说了一句,就凶成那个样子。秦桑还没来得及还嘴,叶梅已经笑着开口了:“真是对不起,让你这位华尔街精英见笑了,我们不过是外州的乡巴佬,第一次看华尔街的大观园。多么伟大的传奇啊!” 天王没吭声,却狠狠地瞪了叶梅一眼,那恼恨的眼神像毛毛虫一样落在叶梅头上。
何霜拉了拉叶梅的袖子,把话岔开:“说说吧,现在中国日新月异,繁花似锦,想不想回国发展?”叶梅笑道:“你们这些华尔街的英雄倒可以回去施展一下拳脚,像我们这种老大不小的,又没本领,回去干什么?我听说上海一个高级厕所招看门的,几十个大学生抢。如今我年老色衰,抢得过他们吗?”秦桑正在喝饮料,一听这话,笑得差点吐一地。她说,好好的在吃饭,你说什么厕所啊?人家华尔街的又该笑我们不讲文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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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两个好朋友一唱一和地围攻着自己的恩人,何霜有点尴尬难安,心像摇摆不定的苹果枝,她只好没话找话说,“你们两个哪儿可能海归,你们的老公都是老美。”刘天王一听,嘴一歪,哼了两声说:“难怪呢,原来找了老美。好啊,只要绿光一闪,衣服裤子在哪儿也不知道了,还管什么能不能交流,讲不讲文明。”何霜知道自己惹了祸,想灭火,却把油当成了水。叶梅早就看不惯天王,这下也不管情面不情面了,她说:“只要是文明的动物,衣服裤子还是得挂在身上。至于交流,你觉得要什么样的交流才能达标?谈莎士比亚?好高雅!谈火箭发射?好高深!”秦桑瞪着眼接下:“只可惜我命不好,好国男都死绝了,只好降低标准找老美搭配。那个谁谁,回国的华尔街男人,这样的钻石男我怎么就没命遇见?”何霜还能怎样,眼看战火燃起来,她只好带着叶梅和秦桑赶快撤离,饭也没心思吃了。
出了HQ投行的门,叶梅忙赔礼道歉:“本来好好的,想拜访一下刘天王,顺便看看有名的HQ投行,怎么会成这个乱样子?都怪我不好,你好心带我们出来,我们却跑到这里丢炸药。”何霜说:“不能全怪你们,天王先前也不是这个性格,我当年住他家的时候,他热情开朗,特别爱帮助人,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年性格大变。”秦桑说,“我知道原因,人家是跑步进入更年期了。”何霜听了,本来也跟着笑,可是一想到天王是自己的恩人,急忙收住笑。叶梅和秦桑笑得差点倒下。叶梅说,那个刘天王,不知道他老婆苏灵怎么受得了他?何霜说,苏灵把他侍候得像皇上,因为她崇拜他,怎么看他都是一脸的敬仰。苏灵和何霜说过过,他觉得刘天王就是天上的王。秦桑笑道:“苏灵也是读过书的人,怎么会变成这么一个疯婆子?”叶梅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公婆俩,绝配。”
何霜说,苏灵是个好人,但是做出来的事、说出来的话总是违背常规,让人哭笑不得。何霜告诉叶梅和秦桑一件奇事。多年前,苏灵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命,侥幸活了过来。活过来后人就不一样了,说她通了天眼,看得见四方空间,可以与神直接交流。一天到晚神神叨叨的,工作也丢了。她说刘天王的前世是乾隆皇帝,而她是乾隆最宠爱的妃子。叶梅插了一句:“她以为她是香妃啊,浑身散发异香,可以招蜂引蝶的。”秦桑边笑边说:“好搞笑啊,我想听下去。”何霜一点开玩笑的意思都没有,她低着嗓音说:“‘9·11’前的两星期,她给好多人打电话,说是要出大事,纽约最高的两栋大楼被魔鬼点燃了,逃不出火海的人只有跳楼。我那时刚同武威分手,心情不好,当时接了她的电话,只为她感到可怜,以为她的下半辈子可能要在精神病院度过了。但我没取笑她,我只是说,你放心,我过几天就要飞丹麦了,纽约的大火我可以躲过。”
秦桑说:“居然有这样的奇人,能不能让我见她一面?”叶梅也来了兴趣,说:“我听说过这样的奇人,眼睛通了天地,可以看见你的过去和未来。”何霜摇摇头:“未来的事,我还是不想知道得太多。如果很光明,你就不想努力;如果很黑暗,你就会失去活着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