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4)

刀尖:刀之阳面 作者:麦家


泼妇?

我马上想到是刘小颖。我紧急赶上楼去,果然是她——我的联系员、书店老板刘小颖!我刚看过,她窗台上空空如也,现在突然跑来找局长耍横,难道是有紧急情报?走廊上人很多,卫兵、卢局长的秘书小唐、其他办公室的人、俞副局长、秦时光,大家把刘小颖围在中央,阻止她往卢局长办公室扑去,可她还是极力往前扑腾着。

“别拦我,让我过去,我知道他就在办公室里,你们别骗我了。”刘小颖嘶声喊叫,果然是有点儿泼。小唐好言劝她:“嫂子,真的没骗你,局长真的去开会了。”刘小颖显然不信,哭哭嚷嚷的:“开会!开会!哪有这么多的会,我不相信!开会我就在这里等他,我今天非要见他讨个说法,你们到底管不管我们的死活了。人心都是肉长的,你也是女人家,难道就不同情同情我?”小唐说:“我同情你嫂子,但是……局长真的出去了。”睁眼说瞎话。刘小颖说:“出去就让我过去,我看他不在我就走。”她执意要闯过去,被两个卫兵死死拉住,现场一片混乱。

我拨开卫兵,大声喊道:“刘小颖,你干什么!”她回头看见我,立即转过身,朝我扑上来哭诉:“老金啊,陈耀又寻死了,我活不下去了,呜呜呜。”哭得很伤心。我自然是劝她跟我走,她自然不会轻易接受我的劝,继续闹。这种劝我们演过几次,已经很默契。最后她逼我发了火,厉声喝道:“你到底想干什么!连我的话你都不听了,听我的,先下去再说,别在这儿丢人现眼。”我奋力拽她一把,她顺势往我身上倒,装出无力反抗的样子,任我扶着离开。

下楼时,我悄悄接过刘小颖暗中递给我的纸条,捏在手上。把她送走,回到办公室,我立即剥开小纸条看:

外公突发急病,从速看望。鸡鸣寺。

看完,我立即烧掉纸条。罢了,我又从抽屉里取出望远镜,看书店窗台,果然,我的消息树——火钳,挂在窗台上!一定是刚刚挂上去的。刘小颖不等我自己看见,这么着急来给我送信,一定是事不宜迟,我得赶紧出发。

让我告诉你吧,我虽然披着这身可耻的黄皮,但我的心是重庆的、党国的。我的真实身份是国民党军统特务,代号叫“雨花台”,刚才给我送纸条来的刘小颖——书店老板——是我的下线,代号叫“玄武门”。至于“鸡鸣寺”是谁?马上你就知道了。

我决定立即走。

很奇怪,起身时我脑海里突然冒出局长的声音:“不瞒你说,有了他,我们现在在广西、鄂西的仗就不会这么难打了……”于是我又想起远山静子的电话,我想知道她打电话找我是什么事。电话打过去,不是远山静子接的,接电话的女人说:“对不起,静子院长不在,请问你是哪里?”我听出是静子的同事小美的声音。我迟疑着,对方问我:“你是金处长吧?”我只好说是,敷衍两句,挂掉电话,立即起身走。走了几步,又回来从抽屉里拿了把手枪带在身上。

我有种不祥的感觉。

刚出门,看见头发油亮的秦时光从楼上下来,他问我:“怎么,要出去?还没有搞定啊,那泼妇。”我淡淡地说:“她是搞定了,可她男的寻死不成,还有后事呢。”他有些好奇,问:“他是怎么寻的死啊?”我说:“吃安眠药,但量又不够,现在还昏睡不醒,所以我要去医院给他弄点儿药呢,可能一时回不来,你就别走了,守着点儿。”秦时光满口答应——一个油嘴滑舌的人,就像他的头发,我心里嘀咕。

我哪是去医院,我要去外公家,见鸡鸣寺。天已接近中午,热气扑面而来,汗水很快让我的皮肤和衣服黏在一起,而我脚下生风,根本顾不上擦一把汗。一路上,我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局长的那句话:不瞒你说,有了他,我们现在在广西、鄂西的仗就不会这么难打了……会不会是出叛徒了?我问自己。我的不祥之感越来越强烈,并且预感到,鸡鸣寺紧急见我就是要告诉我这件事。

四十年代南京街上的公共汽车都是日本产的,大方头,单开门,颜色以沙滩色居多。为尽快见到鸡鸣寺,我拦了一辆公共汽车。车子经过马标,拐上小营路时,我从车窗里看见一队摩托车浩浩荡荡地从前方熹园开出来,朝我迎面驶来。驶近了,发现正是李士武的车队,我迅速扭过头,免得让他们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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