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8)

安娜贝尔 作者:(加)凯瑟琳·温特


韦恩还在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从学校图书馆借书出来。上课的时候,他一边看书、一边吃着薯片和山胡桃薯条。为此,他还发明了一种很隐蔽的方式,班主任达维小姐从没有发现过。可是有一天,班上来了一位代课老师亨利先生,他对课堂上的情况观察得很仔细。韦恩用手腕把一袋烧鸡薯片在课桌里压扁,之前他已经在袋子上咬了个小洞,以便让空气跑出来。这一袋薯片能吃好久,因为里面的东西都被压成粉末了,得用手指沾着粉末一点点地舔。代课老师闻起来就像一块用绳子拴着的强力布朗肥皂。有一年圣诞节,韦恩的姨妈送过一块给特莱德韦。肥皂的形状宛如一枚伸展开来的鸡蛋,还有个能立住的尖顶,那种味道使韦恩的胃里翻腾。他正在看《铁路少年》的第174页,手上沾了点薯片末;此时一股肥皂味压上来了,如同那次妈妈在水槽前烫头发一样,她是哭着结束的。韦恩意识到,亨利先生能清楚地看见藏在数学书里的《铁路少年》被打开了,但亨利先生想讨论的并不是《铁路少年》。

“你意识到没有,”他像个演员一样大声说,“土豆片多么容易让人发胖?”在说到发胖这个词的时候,他的舌头像鳗鱼一样打起卷来。韦恩把薯片袋子深深地往里推去,但手还放在那里,手指上全是薯片末。

亨利先生接着说:“发胖知道吧,你不想发胖,对吗?”

唐娜·帕丽泽同加入她那个阵营的女孩们笑了起来,但男孩们没有笑。布伦特·史瓦克正用圆规在课桌上扎眼,他要扎出纽芬兰岛的轮廓。

“你想吗?”亨利先生仍在紧追不舍,他的香味简直令人难以抵挡,“想发胖吗?”唐娜·帕丽泽阵营的女孩们都在等着,韦恩感到自己被困在她们的世界里了,以某种对别的男孩没用的方式。与亨利先生有关的某些东西也被女孩们盯上了,但韦恩不知道那是什么。他不喜欢亨利先生和女孩们看他的方式,整个一天他都觉得很不自在。

韦恩的羊毛手套上挂着冰碴。虽然学校不允许学生们把衣物放在衣帽间的暖气片上,那样东西会被烤坏,但所有人都这么做。韦恩告诉亨利先生他必须去洗手间,实际上他是想摆脱眼前的肥皂,抢救自己的手套。就在他把手套塞进外套的袖子里时,亨利先生进来了。韦恩觉得亨利先生倒也没有因为手套的事情大发雷霆,但亨利先生心里装着别的什么事。他是对的。

“你需要仅靠一己之力逃避吗?”亨利先生的声音比正常情况下要柔和很多。韦恩想跑出衣帽间,但这里很小、空间狭窄,要跑只能从亨利先生的腋下钻出去。他站在小窗户前,那窗户早就被霜冻封住了,几乎没有任何光线能从那里照进衣帽间来。屋里有个灯泡,发出黄色的光,这里还有湿羊毛的味道、脚汗的味道,以及眼前这块韦恩想逃离的肥皂所发出的味道。亨利先生往韦恩这里凑近了一点,并用一根手指托住了他的下巴,细致地在他脸上划了一条线,一直划到耳朵旁,有点疼;然后又用手指轻轻地在他耳朵后面走了一圈。那个地方以前可从没有人碰过,皮肤很敏感,韦恩生怕它会裂开。他的双腿之间有花儿盛开,但那些花儿很丑陋,他并不喜欢。没地方后退了,再往后就是暖气片,要是靠上去,它会透过衬衫烫着他的。事实上,他在这里都能闻到衣服被烤热了,就像妈妈用熨斗给他熨衬衫时的感觉一样。亨利先生难道不用回去上课吗?大家都认为他去哪里了?

“我只是想从外套口袋里拿点东西出来。”

“有时候,我也得靠自己逃避。”亨利先生揪住韦恩的一小撮头发。韦恩心里发誓,一到家就把这撮头发剪掉,如果他能从这里出去的话;如果亨利先生没有把五年级所有人的外套从钩子上取下,再用那些衣服闷死他的话。亨利先生揪住这撮头发的方式与韦恩的妈妈做馅饼皮时轻巧地揪一小块凉酥油揉在面里一样——只用手指,以便不使顺滑的面团发热。后来,亨利先生放开他了。

“如果你需要找人聊聊,聊些特别的事,或者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你可以来找我。”亨利先生的声音如此低沉,让人难以忍受,就好像在告诉韦恩,杀了人以后可以对他说,而他将会帮韦恩掩盖这桩罪行。

铃声响起来了,声音太大太尖利了,使韦恩的心怦怦直跳。外面的走廊里挤满了人,所有人都在喊着,打开橱柜的锁。鸡肉馅饼的味道,以及那种廉价冷冻食盒用425度加温40分钟后所发出的味道,在走廊里飘荡着。很幸运的是,此刻亨利先生对韦恩施加的温柔体贴也结束了。亨利先生单腿转了一圈,快速向教研室走去,甚至都没对这个他想捕获的男孩说声再见。韦恩知道亨利先生想要他,但无法确切地知道对方想怎么做;韦恩觉得可能还是同欲望有关吧,他决定以后避免在衣帽间里再与那个人单独遭遇。不管以后单独相遇时,亨利先生会做些什么,韦恩都想抢先一步离开,即便不得不撒腿就跑。他就这么躲避着亨利先生,但他无法躲避一个男人想要他的事实;他的身体对那个男人也有了反应,萌生出一种属于他个人的私密欲望。一次细腻的挑逗,不情愿、不随意、很神秘。一个11岁孩子的性兴奋被唤醒了,并将与其如影随形。想了想,过了一会儿,韦恩觉得他自己或她自己,也许是世界上唯一经历了这种事的人。没过多久,韦恩的性兴奋就隐藏起来了,像那些等待长出花的球茎一样,深深地埋在了地下。

    

“好像爸爸时刻都在对我发疯,”韦恩坐在厨房角落的凳子上同妈妈谈话,而简辛塔此时正在切洋葱,“怎么会这样?”

“他没对你发疯。”

“他发疯了。”

“他可能只是累了,总是想给你最好的,所有的父亲都想给孩子最好的。他只是想让你掌握必需的技能,过上好日子。他想让自己的儿子幸福。”

“他疯了,我从他的声音里就能听出来。”

“你父亲没有抬高嗓门。”这是真的,特莱德韦自己的母亲和父亲总是彼此大喊大叫,他整个童年都是这样。特莱德韦在婚后不久曾对简辛塔说过,他不想大喊大叫,也不希望她大喊大叫。

“但总得有个宣泄的口子啊,不是从这里就是从那里。”后来简辛塔与妹妹在电话里说起此事。但她妹妹生活在芒特珀尔市的小区里,也帮不上忙。

特莱德韦对于如何处置紧张局面毫无概念。虽然他的家正如他誓言中所期望的那样安静,但内心的呐喊对他来说并不是太熟悉的事。每当内心开始翻腾的时候,他就离开家、驾着船到岛上去,或出门打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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