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他是你爸爸,你却老是嫌弃他!”
“我没有嫌弃阿公,我只是说要给你们请一个做饭的保姆,否则你们俩连顿热饭都吃不上。”
她再一次否决了他。
石号号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重新被她掌控。
外公坐在窗口踩缝纫机,脚踏板轰隆作响。他是没听见,还是假装听不见?一直开着的电视播送着跨海大桥上的死鸟调查,那些鸟群不知是被灯光吸引,还是磁场失控,成群结队地撞死在桥上。当你对别人如何安排你的生活充耳不闻时,你已经放弃了自己的生活。
你承认无法自理。
承认自己属于弱势群体没什么难堪,但石号号还在拼命抵抗。因为外公在走下坡路,而他在走上坡路。
“拷边!”外公喊。
裁好布样,就把裁片送去拷边,布料才不会随剪开的纤维裂开。家里所有的小孩都跑过腿,外公有时给五毛钱奖励。这笔津贴很快失去吸引力,他们纯粹是凭“尊老”的良心跑腿。
那是另一条小街上的拷边店。刷过桐油的金色门板紧闭,这时你就要使劲敲门,高声喊:“拷边!”你听见门内有人走下木梯,一位阿姨有点抱歉地为你开门。有时她马上为你服务,拷边机是一种美丽的机械,白线瞬间吃掉布料边缘,留下一行花纹。有时要你把布料留在天井里,一个小时后取。发烫的街道,一个日渐衰老的老人挑着担子,沿街叫卖:“卖——鸭子糖!卖——白糖饼!”老人再也找不到一单生意。
“我到十八岁前就是这样过日子的,现在轮到你,你一分钟都不能离开他,不能丢下他去看一场电影,不能去旅游,因为他即使没工作也待在家里等顾客。他就像一个八岁以下的儿童,必须有人看护。”妈妈说,“你被困在这里了。”
“我愿意。”
石号号高高瘦瘦、头发半长、皮肤光洁,完全是一副清纯少年模样。他向来按别人认为是错误的方式生活。你可以说他自讨苦吃或是空虚无聊——没有欲求的纯粹无聊。你我追求财富、追求知识、追求爱与感官,我们去东方寻求,我们去西方搜索,太阳将看着我们在东西方死去。
石号号,不动。
在笨拙的年龄、笨拙的慈悲、笨拙的气力所拱起的原点,他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