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偷我学生的画?”
“这些全是画家本人送来展示的,展会结束后打包邮寄给画家本人。”
“画家本人现在正站在你面前!”老师把豆科学推上前。
“我是商人不是猎人。你知道你的画好在哪里吗?你有一些天分,但技巧上非常局促,完全是个新手,把画挂在灯光下,可以看到线条快速平滑,就这么一点好处。艺术品和垃圾本来就隔了一道线。只有经过我这样的评论家鉴赏,垃圾才变成艺术品,所以我才是真正的艺术家。”画贩子身上喷了很多香水,就像一万朵花儿在盛放。
“剽窃先生,我一生都在等待你这种人,好试试我的拳头。”老师狠狠地揍他。
“你不过是臭教书匠,又不是警察。”他质问美术老师,“你算什么老师?”
“新改良的一代。”老师回答,啵的一声,画贩子鼻梁就歪了,血涌而出,“你很快会闻到老师的拳头香得发腻。”
美术老师揭下豆科学的画,往腋下一夹就回来了。
夕阳在红色鱼鳞一般的云霞中翻滚着,从魔幻的温床一下翻入黑暗。
他把豆科学扭送到美术教室,一些勤奋的学生正对着一盆逐渐发酵的水果画静物写生。
“很好,轮廓抓得很准。”老师走过去给每个人评分,“行啊,罐子的反光很灵。”“你为什么不用大一号的画纸,却把两张小一号画纸拼到一起,报废了,你应该首先学习画材的挑选。”“结束了,你们都走吧!”他把这些艺术类院校备考生都轰了出去,再拖过一把靠椅把豆科学按进去,另一只手扭过台灯直射他的眼睛,“说!你画不画?”
“……乱讲。这就是教务主任把你拖出去之后发生的事?”即便是石号号这样总是兴致勃勃地生气着、挑剔着的家伙,也很难想象。
“我从不骗你,也不接受你的谎言。这就是我同你之间的关系。”豆科学说。
“噢,你们之间的关系?”咚咚满嘴塞满爆米花,回过头来朝他们学舌。
“快看你那久已期待的扣篮!”他俩用脚把咚咚的脑袋踩回正面。
11月1日他们一起去看比赛。
相比拥有男篮和女排主场的同省另一个富裕地区,这座小城还无法吸引更大型的比赛,因此邀请篮球队来几场表演赛,也不失为运动盛事。
比赛双方并没打拼到体能透支,一两名球星级的老选手一并出现,投入到大部分年纪轻得可当他们儿子的队员中去,扮演传球手的角色。开局十分美妙,拉拉队卖力呼喊,球星们很好地控制出手力度,既不乏表演色彩,又激发士气。创造梦幻开局的一方,很快就迷失在投篮厄运中,篮球在篮筐上弹跳,或扣篮时撞飞篮板,他们的防线被撕开,对手逆转性地拉开十分。观众起立叫喊:“三分!投三分!”“抢篮板!”“回防!”比教练还紧张。两支球队也迅速调整节奏,以一种强悍的方式共舞,凶猛的篮板抢夺,或是三分球如冰雹纷纷而下。“好球!”这是一场炫技的表演赛,像一部商业片每一节的相持与高潮都张弛有度。平均两米以上的血肉之躯冲撞、起跳、摩擦地板的吱吱声都让人热血贲张,十几秒间瞬息变化的战局,这就是“燃”的现场!观众席上的大鼓,砰砰敲中心脏的频率,摄像镜头扫射场内,看见自己的面孔占据屏幕,人群一阵雀跃,一时间残酷青春、中年危机、失业病痛……所有憋屈都弥散了。
中场休息也毫无冷场,解说员挑动兴奋神经,耍猴一般让队员们表演扣篮。
——难道这不令你自己感动吗?美术老师把豆科学的画一幅幅摊开,就像罪证一样逼迫他供认,瞧瞧,你比这些高考备考生有希望得多,瞧瞧我女儿的画——她也打算报考中国美院,她长得多么古典,笔触却像黄脸婆抛媚眼。
画家的女儿也激励他:如果我有你这样的才能,多么希望能开个人画展啊,可我的眼睛却快瞎了……
你别胡说……老师惊慌起来。
“她简直像肥皂剧女主角一样容易得病!”石号号在鼎沸的人声中喊,“我见过怪病的新闻报道,眼球红肿,凸出眼眶之外,硬化结痂——这肯定不是她能患上的失明!因为不美型!”
画家的女儿就站在那儿,泪流满面,豆科学觉得她应该报考表演系。“我快瞎了,”她说,“我眼睛要看不见了。”
豆科学一直对自身才能不以为然,对他来说,画画还比不上和小狗在郊外玩飞碟(如果阿炳能看到飞碟的话)。但石号号感到了他的动摇——
年轻的队员们,也顺从地像个马戏团演员,运球、起跳……“好球!”豆科学和其余观众们一起喊,没有喊的观众回报以掌声,或者扣篮失误时的大笑——这时篮球队员就会特别乖顺,被鼓励在罚球线附近起跳大力扣杀,掌声尖哨声犹如暴雨倾注而下……他们走出场外,才发现下起了大雨。
“关于眼睛发炎,”石号号贴近豆科学,悄声开导,“我小时候得过白血病,后来也没事。”
“并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人嫌鬼不要。”豆科学也贴近他的耳边悄声回敬。
他们一头钻进雨幕。
篮球运动员竟然也在雨中跑。
一些的士追上他们,请他们上车。
空旷的街道,路灯下亮起一团雨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