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科学给予的多巴胺。
豆科学把石号号带回家。
石号号开始理解豆科学的父母尽早送他到外地去读书的本愿:这里同时是水泥之乡。水泥厂喷发细尘,天空永远灰蒙蒙,路边的花草全是灰白色的。
豆科学的母亲最大的消遣是打麻将。他父亲为亲戚的水泥厂主持生产线。老爹脾气火爆,无法容忍任何三心二意,对生产线的质量把关无人质疑。
他家是新造的德国灰色的三层楼,同村里的其他住宅一样豪华庸俗得可怕。
老房子使豆科学的父亲感到压抑,那是他祖父建造的,他在乡村行医,他也是乡村医生的儿子,而他的父亲也是江湖郎中的儿子,几个世纪的医学书和药材边角料堆积在一起,令他差点儿变成了一个赤脚医生。于是老房子被拆除,运到景点重新搭建,里边放一个裸体的男人铜像,后边又放太师椅,还有许多庆贺八十大寿的牌匾,那是豆科学爷爷的爷爷的……大概旅游公司还没打定主意是建针灸博物馆好还是展览进士贡生牌匾好——把世代单传的老家拆到旅游区,自己住进可怕的半洋不土德国灰色的楼房?石号号难以置信,这就是现代人的做派。
石号号到豆家吃的第一顿晚饭很晚,因为豆爸爸被公事耽搁了,按家里的规矩,没有父亲落座,菜不能端上桌。于是,豆妈妈给他们做了面条垫饥。
豆爸爸将近九点才回来,面色凝重,就像被水泥浇筑过。石号号起先以为他讨厌陌生人。慢慢地,姜丝鸡蛋加热的黄酒使他面色红润,他鼓励两个男孩也一道陪着喝一点。他说他们没有兄弟姐妹,在学校里应该相互关怀。他问起学习进展,细心地听他们描述义务劳动,被逗得直乐,显然他觉得儿子调皮捣蛋没什么大不了,然后又说他们的麻烦算不上什么,“刚才我们厂门口,才叫麻烦。”他说起遭遇黑势力——材料运到厂门口就会遭到流氓拦截,什么都不说,先把司机、押货员痛打一顿。打到出血,送医院去缝针,这样反复几次。你就坐不住了,不得不和对方“大老板”谈一谈。大老板来和你“说道理”,他说起一套一套都很有“道理”。建议你雇用他的马仔当保安,开出来的工资是一般保安的三倍,如果不答应,你的车会被砸坏,你的货不能进厂也不能出厂……这位大老板本人曾因携带枪支上飞机而坐过牢……
“不可能!”石号号叫道。
“你查报纸就看得到,某某企业家为做生意乘飞机……他说买枪是为防身,结果放在旅行包里忘记了,过安检时才被扣住。现在他出来了,又开始犯事……”
他们说着奇闻下饭,直到豆妈妈关切地抱怨,“你没事吧?别在小孩面前说这些。”
豆妈妈的脸上有逆来顺受的神情……石号号想:她是一个值得同情的人。
石号号是一个同情弱小的人:老人、女人、比他更小的小孩、有疾病或受损的人……如果自己出了状况,豆科学只是恨自己,而石号号会更恨别人,他知道这一点他比不上豆科学,为此才喜欢豆科学,虽然对豆科学过于自责也深感厌倦。
“这有什么!”豆爸爸不屑地朝豆妈妈一挑下巴,“……让他们早点知道这个社会是很复杂的。”喝干最后一口酒,豆爸爸把碗递给豆妈妈添饭,“以后你们出了学校啊,就会碰到各种各样麻烦啦。现在的年龄是最清净的黄金时代,要趁这个年龄多学点本领……”他说着没有老到他那个年龄永远也不会有体会、少年郎听了也白听的吧啦吧啦,最后他问起两人长大后想做什么?
石号号说他以后想做什么……也许裁缝?他敷衍地半开玩笑。
“裁缝也很好,时装设计师啊。”豆爸爸含糊地说,那是一门他丝毫不了解的行业。
“科学呢?”男人关注地转向自己的儿子。
“做什么?”豆科学发笑,薄薄的嘴唇弯起,嘴角的痣更明显了,像希望获取支持一般望望妈妈,“开水泥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