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明清之际,在绍兴有钱人家中盛行着这样一种习俗:凡是家中有两个以上的儿子,往往一个习商或经营家产,另一个则送去读书深造,以冀家中有人在仕途上光耀门庭,同时也为守护和扩大家产找个政治靠山。光普先生在世时,蔡元培的家庭在绍兴也算是有钱的“小康”人家。在家中,光普夫妇选择了蔡元培作为学而优则仕的培养对象,在他虚龄6岁那年,便请了一位姓周的老师到家设塾授教。
从塾师那里,蔡元培接受的完全是传统教育。在幼童时期,他最初所读的是《百家姓》、《千字文》、《神童诗》三本小书,然后读儒家经典“四书”、“五经”,即《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和《诗经》、《尚书》、《周易》、《礼记》、《春秋》等书。在读这些书时,周先生强调熟读背诵,而不作讲解。蔡元培对所读的内容,大多似懂非懂,但读得遍数多了,居然也能背得出来。对于这种传统的教学方法和教学内容,蔡元培后来进行过严厉的抨击。他说:“吾国之旧教育以养成科名仕宦之材为目的。科名仕宦,必经考试,考试必有诗文,欲作诗文,必不可不识古字,读古书,记古代琐事。于是,先之以《千字文》、《神童诗》、《龙文鞭影》、《幼学须知》等书;进之以四书、五经;又次则学为八股文,五言八韵诗;其他若自然现象,社会状况,虽为儿童所亟欲了解者,均不得阑入教科,以其于应试无关也。是教者预定一目的,而强受教者以就之。故不问其性质之动静,资禀之锐钝,而教之只有一法,能者奖之,不能者罚之,如吾人之处置无机物然,石之凸者平之,铁之脆者煅之;如花匠编松柏为鹤鹿焉;如技者教狗马以舞蹈焉;如凶汉之割折幼童,而使为奇形怪状焉。追想及之,令人不寒而栗。”
除读书外,蔡元培还跟周先生识字、习字、学做对句。周先生教识字的方法与现代的儿童教育所采用的差不多,既教读法、字形,也讲字义。习字则先摹后临,摹是先描红字,后用影格,临则先在范本的空格上照写,后来用帖子放在面前,在别的空白纸上照写。对句则由一字到四字,先生出上联,学生想出下联来。在对句时,不但要求名词对名词,形容词对形容词,动词对动词,而且每一种词里面,又要取其品性相近的来对,如先生出一“山”字,学生就要以“海”字或“水”字来对。又如先生出“桃红”两字,学生便要第一字用植物的名词,第二字用颜色的形容词来对,比如“柳绿”或“薇紫”等。此外,在对句时还兼习四声的分别,要求平声字对平声字,仄声字对仄声字,而且在仄声字中还要掌握上、去、入的区别。这种严格的语文训练,既为作文也为作诗打下了基础,不失为提高国文水平的一种办法。
蔡元培在家跟周先生读了5年,到11岁那年,也即1877年,因父亲病故,家里无力再聘塾师,于是年下半年寄居姨母家附读。第二年再转到自家对门李申甫先生所设的私塾就读。这位李先生教法更呆板、严厉。每日上新书一课,先自己朗读一遍,令学生循声照读,然后再让学生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复读,直至能背诵为止。课后各学生要回家温习。第二天上课前,李先生令学生把所读的书统统送到他的桌上,背他而立,他从课文中随意撮取一句,叫学生背诵下去。如不能背诵,或有错误,便责打手心十下,第二次再不会就责打二十下,每次加倍。蔡元培有一次就因背诵《易经》屡犯错误,被责打手心达百下。自1879年起,蔡元培还从李申甫先生学做八股文。八股文的做法是先做破题,再做承题,然后做起讲,最后做全篇,由简而繁。就此来说,八股文也不失为一种学习写文章的方法。然而,那时候做习题时仍有破题,做起讲时仍有破题、承题,做全篇时也还有破题、承题、起讲,这种规矩就违背了写文章的正确方法,诚若蔡元培后来批评的,“实在是重床叠架了” 。
大概是因为这位李申甫先生的教学方式过于呆板、严厉,蔡元培在他那里读了两年,到1880年便转到离家半里之遥的王懋修夫子处就读。这位王老夫子虽只中过秀才,但却是个博学通经、熟谙明清两朝八股文的人,在当时的绍兴颇有点名气,到他门下就读的学生不下三十人,且其中还有远道而来住宿就读的。王老夫子在教学内容上与其他塾师并无差别,但态度却比一般的塾师负责、耐心。他本人兴趣广泛,看书随意,不仅好碑帖,看《金石萃编》等书,而且也读《西厢记》这类所谓的“淫书”。但为了使学生们将来能入学,金榜题名,他对学生们读什么书却管得很严,除经书之外,其他书一律不许看。有一回,蔡元培从同学那里借到一本《三国志演义》,刚看了几页,王先生发现后便说:“看不得,陈寿的《三国志》,你们现在尚不可看,况且演义里边所叙的事,真伪参半,不看为妙。”又有一次,蔡元培借到一本《战国策》,王老夫子看见后,又说看不得,指出秀才的入学考试,作文用字都要出于经书,若将《战国策》一类书中的词句用进去,考试时必为考官所不取。 在教做八股文时,王老夫子发现蔡元培有写得不对的地方,并不训斥,也不立即在卷子上改写,而是耐心地指出错误所在,让蔡元培回去改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