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中山对蒋梦麟文字功夫的夸奖,主要是根据蒋梦麟在担任《大同日报》主笔时的文字。在孙中山指导下,蒋梦麟在《大同日报》连续写了三年社论。开始时,蒋梦麟和刘成禺轮流撰写,每人两天写一篇。他们一方面在加大读书,一方面为报纸写社论,常常开夜车到深夜,赶写第二天早上见报的文章。大学功课也不能放松,因此他们特别是蒋梦麟还是感到压力,感到额外工作负担之重。革命成功,民国建立,刘成禺回国了,蒋梦麟不仅没有从这项额外工作中解脱,反而一人独任每天社会的写作。他虽然深深关切祖国前途和命运,但这种身不由己的经常写作,终于扼杀了蒋梦麟后来的一切写作兴趣。他一直在无休无止的压力下工作,而且仓促成文,作品的素质日见低落,且养成散漫而匆促的思想习惯,用字也无暇仔细推敲。有时思想阻滞,如同阻塞了水管里的水滴,但是笔头的字还是像一群漫无目的的流浪者一样涌到纸上。蒋梦麟对这些不速之客实在生气,但时间紧张,每天一篇,又不能平白无故开天窗,所以有些不知所云的作品尽管不满意,尽管很生气,也只好由它们去了,因为它们至少可以填满报纸的版面。何况这些作品原本就只有一天的寿命呢?
其实,蒋梦麟之所以愿意担任《大同日报》主笔的兼职,在最初还是因为他格外喜欢写作,喜欢表达,那时,他觉得写作的确很有趣,字斟句酌,反复推敲,务求至当。这情形很像选择适当的钱币,使它能投进自动售货机的放钱口,机器自然就阻塞了,多余的钱怎么也放不进去了,结果就散落一地。一个人不得不在匆忙中写文章,情形就是这样,结果是毫无意义的一大堆文字生产出来了,其实可能只是一大堆正确的废话,只是在填满报纸的版面而已。
紧张而乏味的社论写作固然使蒋梦麟深感厌倦,但这个工作不仅是革命理想的体现,有时也能够带来无比的快乐与欣喜。1911年10月8日晚上八时许,孙中山来到大同日报编辑部,兴高采烈地告诉蒋梦麟等人,据他从某些方面得到的消息,革命党人在武汉计划举行一次武装起义,各项准备都正在顺利地进行,随时可以采取行动。两天之后,消息传至旧金山,武昌已经爆发革命了。蒋梦麟遂与孙中山、刘成禺及《大同日报》的经理唐琼昌等人至江南楼聚餐,以示祝贺。紧接着,孙中山经英国返回国内,中华民国成立,大清王朝终于成为历史陈迹。
中华民国成立后,刘成禺回国参加革命工作,《大同日报》的每日社论写作由蒋梦麟一人承担。蒋梦麟的压力更大,厌倦更甚,好在为时不久,蒋梦麟也离开了加州,于是自然结束了《大同日报》的兼职。他的心里感到很轻松,但后遗症也非常明显,那就是他从此一直有点害怕写文章,就像美国小学生怕用拉丁文作文一样。
与孙中山结识是蒋梦麟人生旅途中的一个重要内容,他后来的许多活动,许多主张,都与孙中山有很密切的关系。1918年,蒋梦麟在上海协助孙中山进行中国实业计划方面的研究工作,负责校阅孙中山的英文原稿;1919年,蒋梦麟代表蔡元培前往北大主持校务,据说也有孙中山的因素在其中,至少孙中山希望蒋梦麟能将北大改造成一个革命大熔炉;稍后的华盛顿会议,北伐革命,孙中山北上,处处可以看到蒋梦麟与孙中山紧密互动的身影。假如蒋梦麟执意放弃教育事业,从事革命的话,他的机缘巧合,孙中山乃至一大批国民党元老对蒋梦麟的赏识,都给蒋梦麟提供了很多机会,只是蒋梦麟或许铭记孙中山要他做大教育家的期待,所以在其前半生致力于现代中国的教育事业,后半生投身于农村复兴,终生处于亦官亦学的状态。
在蒋梦麟为《大同日报》撰写社论的时候,并不是仅仅撰写鼓吹革命的文章,事实上他那时对中西文化比较也具有相当浓厚的兴趣,曾经撰文讨论东西文化同异。蒋梦麟的主要看法就是东方不但缺乏科学的基础,而且也缺乏因科学与工业之发达而产生的社会思想与个人行为。蒋梦麟后来对于这篇文章讲过很多次,每次都说得很起劲,而且说他后来关于中西文化与思想的许多重要看法,实际上都脱胎于这篇文章。
除了探讨中西文化异同外,蒋梦麟对于一般性的思潮与习惯也是非常注意的。无论关于政治、教育、经济或人口等问题,他都是接受西洋文化的一个重要人物,是五四运动前后中国学术界沟通中西文化的一个重要媒介。但是,他和孙中山一样,对于中国优良文化传统却是主张要保存并予发扬的。因为他对于中国民族性格与社会情况了解得相当透彻,所以对于做事方法蒋梦麟往往采取较现实较合理的途径。他对于教育心理和中西文化之比较,注意得最早,而且一直维持这两方面的兴趣,因此人们也往往把蒋梦麟看做是一位研究思想素质的人,并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教育家,一个著名大学的主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