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婧睡在我的上铺，是我大学里除了宋紫琳以外最亲密的姐妹，好到袜子内裤经常混着穿。她喜欢谭风不是三两天了，每天都为他写心情日记，还他妈写了很多诗，而且都是相当工整的十四行，有时竟然还能做到局部押韵，矫情得叫人老胃酸疼。她每天晚上一上床就开始聊关于谭风的种种种种，诸如他是哪的人，他父母是干什么的，他有几个兄弟姐妹之类。上至他祖宗八代下至他的堂兄堂妹，林婧皆了如指掌。这种本事不进M国联邦调查局，实在令人扼腕。我那时候天天跟谭风厮混在一起，看他打球，陪他吃饭，拉他逛街，都从未留意过他衣服的颜色，吃饭的喜好等等这些细节。那时候我就觉得，看林婧这样我应该感到惭愧，我天天这么耗着谭风，害得他连林婧这样的极品女朋友都没得谈，实在是耽误他的人生。我还曾把我这想法告诉过他，结果谭风“哗”的一掌从天而降，严严实实地拍在我脑门上，拍得我眼冒金星。他伸手捏捏我鼻子一脸坏笑着说，小屁丫头，你懂什么是爱情？

我说，我懂，爱情就是山无棱天地合也不与君绝。

谭风大笑着说，你是白痴吗？你活得到山无棱天地合吗？你把爱情假设在一种不可能发生的情况下来衡量它，是不是说明你也怀疑它本身的真实性呢？

谭风是学哲学的，而且还是高材生，校辩论队的四辩，全国大学生辩论赛数次优秀辩手称号的获得者，跟他理论纯属于自找打击。我懒得跟他扯，摇摇头说，你拉倒吧，爱信不信。总之我是来告诉你，林婧喜欢你，喜欢得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她天天晚上把枕头当成你揉来揉去，垂涎欲滴，我都快看不下了，你自己看着办吧。

谭风拍着手里的篮球，一脸讪笑着说，那你让她凉拌吧，哥也没办法。

然后他拽着我的手腕，拉我到操场看他打球。有很多次，我都是这样被谭风拉着，走在从教室往操场的路上。谭风从未拉过我的手，总是拉我的手腕。据说男生拉女生的手掌代表爱恋，拉手腕意味着兄弟。我想这说法还是比较准确的，但有时候也会有很荒唐的想法，特别想让谭风拉我一次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掌心，就像恋人间那样，无限眷恋，无限温暖。

所以，后来的后来，每当我看见他拉着林婧的手在校园里散步时，我就会陷入一阵莫名其妙的难过。这种难过是如此的微妙与强大，以致无论秦晟的手掌有多么的温暖，我都还是会觉得一阵细微的冰冷，从心底贯穿至血脉，最后渗入神经。

爱情就像一座城池，起初有很多人并肩作战，想和你一起冲进城去，这场战争中同你浴血的那些男男女女，便是你生命中很重要的情感元素。你可能会爱上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人，所以当你占领城市，登高望远，身边只剩下其中一个人时，你会为这段征途中陪你经历过的那些人而难过，有些难过很轻微，所以你还能轻松面对，日后也能成为朋友。而有些难过太强大，以致你再也无法承受，日后便成了旧伤或者情敌。

我和林婧是姐妹，所以我总觉得我因为谭风感到难过是可耻的。不与姐妹做情敌，是我人生的基本准则。世上男人如此多，何苦单恋姐妹那一棵草。我想无论如何，我把一个完整的谭风交给了林婧，虽然遗憾，但无怨无悔。

最为关键的是，我那时候爱上了秦晟，义无反顾，飞蛾扑火般地爱着，爱得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一直爱到山无棱天地合。我还打算到了山无棱天地合的时候我依然还要跟秦晟在一起，让谭风的话自动破解，然后很得瑟地在他面前宣告他理论的失败。

后来的结果不言自明，我失败了。

03

周一的时候我一觉睡到了中午，这是我唯一一次肆无忌惮地将一周的第一天如此败家地睡过去。如果是在从前，我会在六点钟起床，做瑜伽，七点做早餐，八点出门去上班。我从未想过我如此规律的生活有朝一日会被轻易地打破。六点起床做瑜伽？才不要，我身材已经够好了的。七点吃早餐？算了吧，早餐一次不吃又不会饿死人。八点去上班？扯淡吧，让我再看见秦思思那张狐媚的脸还不如一刀捅死我算了。

这么一想我就非常非常释然地，一口气睡到了中午。

我想沈嘉禾一定看到了我的辞呈，到时候他会给让办公室主任给我电话的，通知我去办理离职手续和交接工作，并结算我上个月的工资。我早已经想好了，工资我要拿，离职手续我要办，但工作我不交接。我拿钱走人，华云的所有其他事情于我而言都属扯淡。我梳洗完毕，想着该怎么度过这个无聊的下午，突然想起手机的充电器还在公司的办公室里。没办法，还是要回去一趟。

我没有穿正装，而是挑了一条比较露比较性感的连衣裙，还专门配了一双高跟的凉鞋。沈嘉禾是严格禁止女生在公司穿高跟凉鞋的，因为走路的时候响声太大，会影响其他员工办公。对于这项规定我一向遵守，自从到了他的公司，我的鞋子差不多都换成了鞋跟稍微粗一点的高跟鞋，走路的时候也尽量放轻脚步，不弄出声音。但今天我偏偏不要遵守他的规定，我穿我的鞋走我的路，让他独自烦恼去吧。

我来到办公室，很是趾高气昂地走过办公区，十厘米的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特别清脆的响声。这响声惹得所有员工纷纷抬头看，看见我一身连衣裙时，穿着正装的他们都显得非常惊讶。我只顾抬头往前走，莫名其妙地，内心充满了小小的得胜的快感。我的办公室在走廊的尽头，是独立的，和沈嘉禾的办公室仅有一墙之隔。我推开门进去，坐到位置上的时候心里突然无限感慨。我摸着桌子上那些熟悉的办公文具，悲从中来。桌子上还摆着一整排的小娃娃，半个手掌那么大，有小猴子、小熊猫、小猪仔、小兔子等等。沈嘉禾每周的周一都会敲开我办公室的门，送我一个这样的小娃娃。我找出一个大的档案袋，将这些娃娃全部装了进去，封装好，抱在怀里，拿了充电器准备离开，却在门口撞见了秦思思。我们彼此都很尴尬，因为不知道是该笑着打招呼还是吼着打架。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我开口说，秦总监，我已经给沈总递交辞呈了，我走了，麻烦你催下他尽快给我办离职手续，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