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李石曾无视教育界的反对意见,执意在北方推行大学区制,改中华大学为“北平大学”,进而涵盖平、津、冀、热(河)四省市,设立北平大学区。当1928年冬他北上实施这一宏大计划时,却遭到原北大学生的武力抵制,引发一场震动学界的大风潮。
周作人对学生的举动十分反感,颇有讥议:“北平大学在筹备开门,惟北大学生尚在反对改组,此辈刘哲时代的顺民到此刻忽然扛出‘北大光荣’的牌子来要保存整个的北大,未免可笑。”当学生武力护校与强行接收的大学区当局发生冲突,进而冲击李石曾住宅后,周氏更加痛责学生:“此辈以重打赵家楼自豪,其实乃五四精神之败类,北大前途因此未可乐观。”
其实,不论是奉系合并各校,还是李石曾设置北平大学区,在管理体制上,均非忽发奇想。从民国初年始,即有大学区的划分,袁世凯时期制定《教育纲要》,拟分全国为四个大学区,汤化龙任教育总长后,增至六个,范源濂任教育总长时,将全国分为七个大学区,如第一大学区为直、鲁、豫三省,分科大学设在北京。当然此类分区仅限于筹议,远未全面实施。不过,1922年间,蔡元培、胡适等曾议及“第一大学区(北京)国立各校合并”事宜。可知,试行大学区制亦非毫无基础。那么,李石曾何以遭遇如此激烈的反对?这显然与人事纠葛有关。
“反李拥蔡”风潮
在此次风潮最激烈之时,周作人曾有一番议论:“反李(石曾)而拥蔡(元培),不知政治上蔡、李本是一派,北平大学办法亦系蔡在任所时所定,蔡固系五四之首魁,但现在又已提议停止青年运动,不知何以如此为学生所看中也?闻北大护校一派人对于所谓语丝派、猛进派均欲打倒,惟现代派可以拥护,此虽亦是流言,或不无几分真实。”
由此看来,人事因素构成此次风潮的主因。有一种较为通行的说法,三十年代的教育界,蔡元培的“北大系”和李石曾的“中法系”并立,不时摩擦,此消彼长,而发端即始自北平大学区设置前后。实则蔡、李二人在思想、政治、教育诸方面颇多一致或相近,曾长期合作,私谊可称洽契。不过,南京国民政府时期二人身后隐然各存一文人圈,虽大小不同,且时相交迭,然或因意见相左,或由利害所关,龃龉摩擦,蔡、李于此亦难全然置身事外。试行大学区制,本是蔡、李力主所致,然涉及北方教育权,二人又各有主张,难以协调。李石曾得到南京政府中枢护持,雄心万丈,志在必得,而蔡元培居于少数,退处下风。可是李氏在教育界不甚孚人望,用人偏重留法一派,示人以不广,胡适对李即一向不大看重,其日记称:“十年以来,无有一次看得起此人的。”
如此种种,当北大师生探知教育行政高层对设立北平大学区存在分歧(蔡主张慎重),出现“反李拥蔡”的风嘲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显然,包括李石曾在内的“南京诸公”对蔡元培在北大的精神影响力估计不足。岂止“南京诸公”,身处北方学界的周作人对“北大师生至今尚迷信蔡公”同样困惑不解,连连称奇:“惟反李而不反蔡乃一奇,或者蔡公更善于做官可用为说明。”在此,周氏对蔡施以贬意已显而易见。
蔡元培与周氏兄弟有同乡之谊,当年鲁迅进教育部,周作人任职北大,均系蔡氏延揽。在北大期间,蔡与周氏兄弟时相过从,为影印乡贤李慈铭《越缦堂日记》,蔡曾委托周作人代管具体事宜。在校政方面,蔡一向比较依重欧美派学者,周氏相对显得冷落。1926年暮春,周作人致函归国后,滞留南方的蔡校长劝其北上履职,函称:“作人在北大将及十年,除教课外,于教务素不过问。今因先生不来北京,与北大前途关系至大,偶有所见,不敢缄默,敬以奉陈。”那时,周对蔡还满怀热望。然而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蔡不得不“弃职”北大,以至连胡适对此也大为不满,周的失望也就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