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5日,北野天满宫照例举行梅花祭,今年总算得偿夙愿,从东京赶到京都观赏。

天满宫祭祀菅原道真。他是学问之神,今天也管着升学,所以新年伊始,各地的天满宫就熙熙攘攘。买来"绘马"--一块小木板,一面寥寥画了几笔,另一面空白,自己写上"祈愿合格"之类的愿望,挂在那里请这位天神关照。"绘马"挂得像农家的谷垛,有的还写着西洋文,看来"文道大祖"、"风月本主"非被向学热情给打动不可了。

天满宫必植梅树。今年特别冷,梅花只开了三分。莫非要助它抖擞精神,早上大雪纷飞,乘车来到北野天满宫时,脚下是泥水,而殿檐上已存住不少的白雪。正是高考时节,大概考生们只顾求菅公保佑自己在考试战争中取胜,无心赏花,更不管梅花与他的因缘。

菅原道真是平安时代前期的学者、诗人。公元845年呱呱坠地时,父亲就任文章博士--这个官职是大学寮的教官,讲授并研究汉文学和中国史。道真胜于蓝,比父亲早两岁32岁时也当上文章博士。他写过一篇散文《书斋记》,说家宅"宣风坊"的书斋前面有一株梅,"每至花时,每当风便,可以优畅情性,可以长养精神"。后世把宣风坊叫做红梅殿。11岁小小年纪,道真写出第一首汉诗,题为《月夜见梅花》:

月耀如晴雪,梅花似照星；

可怜金镜转,庭上玉房馨。

道真诗学白居易,一生创作了514首汉诗,都收在《菅家文草》和《菅家后集》里。他博闻强记,诗思敏疾,曾在宴席上奉宇多天皇之命,一个时辰吟成一首律诗。宇多天皇很宠信他,可这位天皇31岁就退位,当太上皇去了。898年醍醐天皇即位,年仅13岁。菅家是书香门第,并非世宦,道真被晋升为右大臣,实属破例。他献上祖父、父亲和自己的文集,醍醐天皇也不吝夸奖,说是有了菅家三代集就可以不再读白乐天的诗集了。然而,道真心里很清楚,朝政一向由藤原家族把持,岂能容他平分秋色。897年"早春侍宴,同赋殿前梅花,应制",他还踌躇满志:"请莫多怜梅一树,色青松竹立花旁",但899年,天上是天皇和太上皇两个太阳,"赋殿前梅花,应太皇制"就有些惶惶然:"笑松嘲竹独寒身,看是梅花绝不邻;何事繁华今日陪,一朝应过二天春。"道真恃才傲物,不屑于结党,在朝中也没有人缘。900年左大臣藤原时平一党造谣,说道真图谋废醍醐天皇,另立皇弟,也就是道真的外孙子,而且已得到太上皇认可。醍醐天皇信以为真,10天前刚刚给道真晋级加爵,又立马贬为大宰权帅,放逐到大宰府(今福冈县太宰府市)。宇多太上皇赶来营救,醍醐天皇关起宫门,不让他进来。道真吟咏了一首和歌,告别红梅,当天带着两个幼儿离开京都。

那时朝廷有下地方任职的制度,道真41岁(886年)时一度外放。他是个小心眼的人,整日价凄凄惨惨戚戚。听说京城里群臣陪天皇吃喝,"赋花鸟共逢春",自己也"聊制一篇",有云:望鹤晴飞千万里,思梅艳发九重门。有梅有鹤,却到底不能有梅妻鹤子的超脱,就把那种闲情逸致留给了宋代文人。

苏轼反对王安石变法,被贬往黄州,路上赋《梅花》诗二首,曰"一夜东风吹裂石,半随飞雪度关山"。道真谪居太宰府,贫病交加,思念京都家宅的红梅,那红梅通灵,一夜之间飞来一枝,落地生根。传说福冈太宰府前面逢春绽放的老梅就是这"飞梅"。两年后,903年的2月25日,道真口念观音菩萨,溘然长逝。绝笔《谪居春雪》也是写梅花:

盈城溢郭几梅花,犹是风光早岁华 ；

雁足粘将疑系帛,乌头点着思归家。

(雁足:汉武帝要求匈奴放回苏武,但单于说他早死了。汉使谎称,武帝射中一只北来雁,雁足上系有帛书,写着苏武在什么地方。乌头:燕太子丹要求回国,秦王说,那你就等到乌鸦头变白,马生角吧。)

菅原道真总共作了24首咏梅诗,以梅始,以梅终,自然教后人把他和梅花联系在一起。江户(今东京)有梅林坂,据说是1478年夏日,太田持资午寝感梦,翌日得菅公画像,于是种梅树千株。日本三大庭园之一的偕乐园以梅林著称,是德川齐昭创建,此公更是以道真自况。他画过一幅《束带天神像》,题云:忠良伤毒舌,恰作散花风,恩赐御衣咏,千年传日东。道真死后被奉为天神,后世画他,坐则背后置一梅花屏风,立则手持梅枝,好像明末陈老莲画的摘梅高士。

北野天满宫祭祀菅原道真,始于1109年。本来在供品上插菜花,表明这个活动与农业有关。若赶上菜花未开,就遍插小梅枝,因此又叫梅花祭。祭坛幽深,隔着窗户往里看,但闻笙箫呜咽,不知搞些什么名堂。神职们全身缟素,乌帽子上插了一段菜花,很有点飘飘欲仙的样子,只是那两只黑船也似的拖鞋显得太沉重。既然来了,"祭神如神在",就顺便祈祷一下。把硬币丢进巨大的木箱子里,哗啦啦摇响檐下悬挂的铃铛,唤起天神的注意,却冷丁想不出祈祷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