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要成为“人间国宝”可不是容易的事情。文化厅的“传统文化科”要从各地的申请者中挑选出候选人做成名单,交由文化审议会审议。审议通过后,最后由文部大臣批准并颁发认定书。都道府县的文化部门每年为了争取自己所在地方独有的工艺、手艺、民艺能够得到“人间国宝”的认证,都要准备一系列的材料,还有的地方成立有“某某申请‘人间国宝’支持会”之类的民间后援会,为申请者提供各方面的支持。而一旦某一地方有人获得了“人间国宝”的称号,从地方政府到当地百姓都引以为自豪。除了国家认定的“无形文化财”,日本都道府县各地方,还有地方认定的“无形文化财”,并配有一系列扶持措施。地方的“无形文化财”规格上虽然比国家指定的“人间国宝”低了一些,但对于保留地方传统民艺和工艺,起到的作用同样是非常巨大的。
“人间国宝”与战后日本的复兴
历史上,日本在1867年实现了明治维新,从此走向富国强兵之路,侵略和扩张从此也开始写入一页页的日本近现代史。1894年甲午之战日本打败了大清国,1905年日俄战争日本打败了当时的世界强国俄国。那之后日本一路狂奔在侵略战争的道路上。直到1945年,广岛和长崎被投下了原子弹,已经黔驴技穷的日本,终于不得不宣布战败投降。
战后相当一段时间,“made in Japan”曾经就是价廉质劣的代名词。1945年的日本,所有主要城市和大工厂几乎都被轰炸一过。失掉了殖民地,失掉了在国际社会中的地位,没有资源,没有了军事力量,除了经济立国,日本没有其他的道路。要完成经济立国的目标,把“made in Japan”打造成精品的代名词就成了必要的前提。
日本人最后成功地做到了这一点。他们获得成功的一个重要资源,就是日本人的匠人文化。
从江户时代起,日本匠人中就已经形成了传统的匠人文化。匠人们拥有极强的自尊心。对于他们,工作做得好坏,和自己的人格荣辱直接相关。正因如此,他们对自己的工作极度认真。对于如何使手艺达到熟练精巧,他们有着超乎寻常甚至可以说近于神经质的艺术般的追求。他们对自己每一个产品、作品都力求尽善尽美,并以自己的优秀作品而自豪和骄傲。对自己的工作不负责任,任凭质量不好的产品流通到市面上,会被看成是匠人之耻。
善于模仿是公认的日本民族一大特点。因为有这个优秀的匠人传统,使得日本人的模仿,通常不仅仅停止在模仿得像不像这个层面上。在学到对方长处的同时,日本人通常会在原有的基础上,再下工夫作出一系列改良,使之进一步完善,做到“好上加好”。惟其如此,许多别人发明的产品,被日本人学到手后,经常会出现徒弟打败师傅的局面。其实日本人依靠的,就是这种匠人的传统。
作为社会“常识”的匠人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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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经认真思考过日本的匠人文化。我认为:匠人文化的本质,一是敬业,一是认真;这之上,更重要的是当匠人文化被全社会所承认,敬业和认真这两个词,也被全社会接受和发扬,它们被化入到日本人的骨髓中,成了日本社会的“常识”。
还是说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2005年3月份,我们邀请了日本维护和平宪法的九条会重要成员、著名学者加藤周一先生来清华做特别讲座。因为这次邀请经济方面得到了日本国际交流基金的资助,所以日本国际交流基金北京事务所的盐泽女士和我们一起参与了各种准备工作。
加藤先生86岁高龄,能够答应到北京来,对我们来说是很大的鼓舞。为了把各种安排都做得周全,大家费尽了心力。整个接待过程,没有出现什么纰漏,这和大家的努力分不开,也和盐泽女士身上日本人特有的那份敬业和认真是分不开的。在清华大学图书馆报告厅演讲的那天,中午一起送加藤回住处休息后,盐泽女士和我先到了会场。从麦克风的声音、讲台的位置、听众席位的调整、以至到资料的摆放,一个一个细节她都做了精心的检查。那天来听讲演的人多得不得了,连大门外都站满了人。我因为又出去接客人回来晚一些,到会场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直到讲演结束,在进入答疑前的休息时,我才勉强从后门进到会场内,在主席台边上找到了一个角落席地坐下来。会场里人满满的,连加藤先生讲话的讲台前后,都席地坐满了听众。面对这样的场面,看得出演讲的加藤先生也很激动。不经意间,我发现在讲台的红绒帷幕后面站着听讲的,竟然是最早来到会场的盐泽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