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武一时听得有些发怔,好一会儿,才道:“他后来说什么?商朝人……喜欢巫术?”
太史令点点头道:“他提醒了我。这确实是个奇怪的现象——历代商王都极其重视鬼神,甚至不惜以大量活人祭祀殉葬。虽说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可毕竟杀人以殉,非仁义之举,这么残忍的事情,为什么从没有危及他们的统治?还有,商王室迷恋占卜,田猎、祈雨、征伐、稼穑、疾病……几乎无事不卜。占卜这种事,谁敢保证次次都准?万一错失,岂不有伤王室威信?可最叫人吃惊的是,他们几乎每发必中!那种准确的程度,远超我们现在的太常、太卜。这确实令人难以索解,他们究竟是怎么做到的?而西周禁绝商朝文字典籍,和这又有什么关系?”
苏武不假思索地道:“哪会有这种荒唐事?!一定是假的!若靠占卜治国,早就天下大乱了。西周禁绝商朝史料,说不定就是因为那里面这种虚假欺诈的东西太多了!”
太史令道:“商朝是甲骨卜,卜辞、结果都一一刻写在龟甲之上,怎么做手脚?下雨就是下雨,不下就是不下,根本无法含糊其辞。”
苏武想了想,道:“也许他们只留下正确的卜筮结果,那些失误的记录都被销毁了,所以给后人造成每发必中的错觉。”
太史令摇摇头道:“你拿作伪的想法去揣度,再多的证据在你眼里都是假的。世上有些事,确实非常理所能解释,但不能解释不等于就不存在。占卜大行其道,就是从商朝开始的。商以龟卜,周以蓍占,传到今日,阴阳五行、命相堪舆,洋洋大观,方式越来越精细,准确度却越来越差。前几年陛下选了个日子要娶妇,命太常署算一下那天吉利不吉利,结果五行家说可以,堪舆家说不可,建除家说不吉,丛辰家说大凶,历家说小凶,天人家说小吉,太一家说大吉,竟无一相同。弄得陛下大发雷霆,骂他们都是些欺世盗名的骗子。幸而我正奉旨编制新历,没有参与,否则也难逃罪责。其实陛下骂得也没错,今日之占卜和上古已相去甚远,许多几乎就是在撞运气。可是你想,如果占卜最初就是这样,谁会相信?就算用什么小伎俩骗得臣民百姓一次两次,时间长了,总会引起怀疑,总会露出马脚,怎能蒙骗天下人几百年而不败?”
苏武道:“商朝人若事事都能预知,何至于被周所灭?”
太史令摇头道:“我不知道。倘若果真事涉鬼神,那必不是我们平常人所能揣测的。六合之外,存而不论。但我相信,精确的占卜确实曾经存在过,只是不知何故,这种技能在现世渐渐消退了。即使如此,市井乡野偶尔还是会出现一两个拥有这样能力的异人。像本朝的许负、司马季主、傅仲孺等人,不都是……”
“傅仲孺?”苏武道,“东市那个江湖骗子?”
“江湖骗子?”太史令一脸错愕,像听到了什么极其不可思议的事,“你管‘长安第一神相’叫‘江湖骗子’?!太卜有疑难,都要向这个‘江湖骗子’请教!他准确地预言过骠骑将军的早逝。他东市那间相肆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烂了,多少勋臣贵戚在他面前低声下气,重金延请以求一相,还得看他心情好不好!”
苏武不以为然地道:“他有那么神吗?可那年李少卿他们硬拖我去看相,结果看出来的事,十有八九是错的。”
太史令的表情更惊愕了,道:“还有傅神相会看错的事?他说错你什么了?”
苏武不屑地道:“他说我的出生地附近有一片大水。可你知道的,我家在杜陵一片高地上,很远才有一条小河。他还说,我一世孤独命,不会有妻子。我说我孩子都有三个了,他就狡辩说,就算有也早晚会失去。他还胡说我母亲不幸早逝,见我发怒了,又改口说我虽命带刑克,但天生贵相,贵不可言。这叫什么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