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将燃尽的牛油巨烛被侍从一一换上了新的。室内又亮了几分。
卫律站在张胜身后,满意地看着张胜擦了把额头的汗水,伏身一个字一个字地写着。
卫律忽然目光一跳,指着那木牍末尾道:“这……你这写的是什么?”
张胜道:“汉副中郎将胜,书于天汉元年……”
卫律大声道:“‘天汉元年’?!现在不是太初五年?”
张胜道:“是,今年刚刚改元。”
卫律道:“他不是六年一改元吗?”
张胜被他的神情弄得有些害怕,结结巴巴地道:“因、因连年苦旱,今上改元‘天汉’,以、以祈甘雨。”
“天汉,天汉……” 卫律喃喃地道,蓦地爆发出一阵大笑,“哈……原来如此!‘维天有汉,监亦有光’,原来是这个意思!”又忽然一把抓住张胜,道,“是你!原来是你!”
“不,不是他。”一个人哗地掀帐而入,正是那黑衣巫师。
卫律回头:“大巫,你说什么?”
“你要我救的那个人,他醒了。”大巫道,“我从没见过这种伤势还能苏醒的。”
卫律瞪大了眼睛道:“什么?”
大巫点点头道:“所以,如果这世上真的存在‘引路者’的话,他倒有可能是。他是听懂了我的回魂歌,才在必死的情势下苏醒过来了。”
卫律皱了皱眉,转向张胜道,“你们正使,听得懂胡语?”
张胜茫然道:“苏大人?他一句都不懂啊。来的路上,还让我教他点日常用语,可不知怎么,他总是今天学了明天就忘,后来就索性不白费这力气了。”
大巫道:“他醒来时,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句‘母亲’。虽然声音很低,但我绝不会听错。”
张胜失声道:“不可能,他从没学过这个词。”
大巫忽地转过身来,面对着张胜,冷冷地道:“他不需要学,他本来就知道!”
大巫回过身时,那黑色的面纱被风带得一扬,张胜这才注意到,这黑衣巫师居然是一名面容清秀的年轻女子,不由得一愣。他原来还以为,这位在匈奴赫赫有名的神秘巫师,八成是一位容貌怪异的老者。
卫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对张胜道:“你们正使,对巫术感兴趣吗?”
“巫术?”张胜又是一愣,“我还从没见过比他更反感巫术的人。他向来认定,世上所有巫觇之术都是假的。当初他被贬到南山养马,就是因为他在私下鄙薄方术的事传到了陛下耳朵里。”
卫律看着大巫,笑道:“一个最厌恶巫术的人,会是‘引路者’?”
大巫平静地道:“也许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着什么样的能力——我给他排出的淤血,闻起来有一股亡灵草的味道。”
卫律失声道:“什么?!”
大巫道:“而且从血液的颜色上看,药力已在他体内郁结极深。换句话说,他中毒之时,很可能还是个孩子。谁会跟一个孩子有仇?如果有仇,又何必用这样既难得又不致死的药?也许你说的是对的,这世上真的存在那种罕见的异人,只是不知何故,他很早就被别人发现了,并且用药物压制了他的异能。丁零王,我建议你查一查他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