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靠，哥们儿，你可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刚才差点就打电话报警了！我刚才先是打电话给我那个浑蛋三叔，他竟然说他不管这事……”王辉看到我，急得都快哭了。我腰疼腿疼胳膊疼的，路上走得很慢，再加上脑袋有些恍惚，到了学校都快黑天了。走到大门口才想起来，妈的，自己揣着一万块钱，难道就不知道打一辆面的？！

2000年，天津黄色面的如海。速度快，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晚上在火车站拉客的除外）起步价五块，能装好几个人，是学生结伴游玩必叫之物。但让老百姓觉得实惠的事情总是长不了，几年后，我再回天津，面的已经荡然无存，一律轿车，人模狗样。

我痛苦地从信封里抽出一把百元大钞，约莫有二三十张，递给了王辉，说道：“给。”

这一幕发生在相对纯洁的校园里极具视觉冲击力。几个从我们身边经过的小妹妹吓得花容失色，赶紧转头走开了。仿佛我抽出来的不是钞票，而是炸药。

王辉一愣，没有接钱，问：“要到钱了？”

我点点头，伸出去的手有些战抖。不知道是因为心疼还是胳膊疼。

“这钱我不能要，你因为这钱折腾了好几次，我只是陪着你走了两趟，没有功劳，苦劳也算不上。”王辉说着，把我的手给推了回来。

我忽然间有一阵莫名想哭的冲动。妈的，你没见哥哥我今天被打得那个惨，根本就毫无还手之力，完全被虐。估计王辉要是看到那一幕，这钱他更不会要了。凭良心讲，王辉这小子虽然长得不咋的，但哥们儿义气还是有的。就冲面对金钱毫不动心这一点，他完全树立起了在我心中的光辉形象，一时间堪比雷锋。

“我之前说过了，这一万块钱里，有三分之一都是你的。亲兄弟，明算账，你总不能让我说话不算话吧？”在那一时间，我忽然感觉自己长大了。

“那好吧。”咽了一口唾沫的王辉没有再犹豫，立刻从我手里把钱拿了过去，瞬间完成了钞票易主的动作。他在我心中的形象直接由雷锋变回了原形。

“今天晚上吃点好的，哥哥请客！”王辉高兴了起来，虽然天都快黑了我仍然能看到他满面的红光，“小羔羊，涮火锅去，咋样？”

“好，等我打个电话叫上杨蒙，一块儿吧。在我无脸见人的岁月里，她没少给我带饭。”我虚弱地朝着公用电话亭走去。那个时候，手机还不是很普及，我打的也是她宿舍的电话。听到我叫她吃饭，杨蒙的声音有些激动。她迅速地挂断了电话，展现出了干净利落的一面。可是我跟王辉在学校门口等了她足足半个小时，这小妮子才出现。

走进小羔羊之后，我才发现，哦，原来她还化妆了。我靠，吃个饭而已，至于搞得这么隆重？

“说说，你是怎么拿到那钱的？”刚坐下，王辉这个不开眼的就来了这么一句。我的心中猛然一酸，接着一痛，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钱，什么钱？”杨蒙好奇地睁大了眼睛，还别说，化了点淡妆，还真有点不一样了。怪不得人家都说，女生一上大学就变坏。

我谁也没有答理，朝着服务员喊道：“先给我来两瓶啤酒……要冰的！”

三个人吃得死撑，好像是公家请客似的，一个个打着饱嗝往学校走去。杨蒙只不过在王辉的极力撺掇下喝了半瓶啤酒，不过明显是喝多了，一边走一边拉着我的胳膊嘿嘿傻笑。我当时都有把她给卖了的冲动。

王辉朝我招招手，自己先回去了。我扶着发癫的杨蒙走到她宿舍楼下，说道：“小心上楼，别摔着啊。”

杨蒙嘿嘿一笑，忽然转过头拉着我的手，一汪迷离的大眼睛看着我的脸，在路灯下秋波流动，“为了照顾你，我‘十一’假期都没回家，感动吧？”

这一下让我措手不及，柔和的黄色灯光配上她精致的淡妆，忽然间让我觉得流光溢彩。她低下了头，愈发显得娇羞。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又看到了那修长滑腻的粉颈。

哦，跑偏了。虽然杨蒙并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但我还是觉得很不好意思。

“那个，早点休息吧，上楼的时候……小心点……”我支支吾吾地把话说完，赶紧转身走了。走了好远，一回头，看到她才一甩膀子转身进了楼。我心里好生奇怪，这妮子平时不是挺村姑的吗，今天怎么感觉不太对呢？

仰面望着黑漆漆的屋顶，我却怎么也睡不着。稍微一使劲，肋骨间还传来一阵酸痛。尤其让我沮丧的是，我很清楚，乃昆那个难民在跟我交手的时候，其实已经放了很多水了。如果他认真起来的话，估计我就不会躺在这儿了，而是躺在病床上了。那家伙的腿法真他娘的犀利啊……下铺的老朱还没有睡，熬夜摸黑打电脑，帝国时代Ⅱ，随着不停的鼠标点击声，从音响里传来一阵阵微弱的农民被屠杀的悲惨呼叫，我感觉他是在故意讽刺我……就在我以为自己将要迎来大学生涯第一个不眠之夜的时候，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梦。

那个梦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太特别了。我梦见自己在一间白色的屋子里考试，周围坐满了人，低着头奋笔疾书，没有人说话。只有我坐在那里，看着一张卷子上密密麻麻的英文不知所措。要求是英译汉，通篇翻译出来，可我连一个单词都不认得。正在那儿急呢，坐在前排的学生忽然转过头来传给了我一张纸条，同时露出了一个狡黠的笑容。我怕监考老师看到，迅速地接过纸条，同时愕然发现传给我纸条的家伙竟然是王辉……

事后多年，我读了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一书。他说，人梦见作弊，是因为自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