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到那个无所顾忌的猴子，心地空明，满不在乎什么天界人间的秩序，浑不将天条忌规放在眼里，无法无天，却自有法而自有天，虽遭殄灭，风采犹存，杨戬就有些矛盾，有些痛楚："俺这奉为纲常的天界和人间的秩序，真的就是那么完美吗？"

第三卷<绛珠草/>

第一章

尘世千万年的变幻，在天界神仙的眼里，却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

千万年，苍穹间斗转星移，尘世的沧海化作了桑田，月的辉光却始终无增无减，均匀地洒落人间。

江水在月光下静静地流淌，感受着月光轻柔的抚摸，自如地应对着高山为陵、低谷成峰的世事变幻，就象月的辉光那样，顺其自然，怡然自若。

夜风挟杂着清凉的江水气息，微微地掠动衣袂，若有还无。杨戬徜徉在江边，听着江水舒缓流动的声音，仰望星空，恍惚看见一缕白云飘落在灌江口。

"杨戬哥哥。"杨戬回过头，白云已幻化成一位美丽的仙女，仙女的嘴角边浮着清甜而凄美的微笑，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蓄涵着满满的情意，身上的白衣，似乎能与月的辉芒相溶。

这位仙女，就象月亮洒下的清辉那样美丽。

杨戬笑了，问道："露霖儿，是你吗？你还好吗？"

几千几万年了，已经几千几万年没有看见杨戬略带着尘世孩童稚气似的顽皮的微笑了，露霖儿觉得微微的晕眩，声音就有些微微的颤抖，说道："杨戬哥哥，你还记得我？"杨戬转过头，望着夜色中看不出起浮波动的江面，幽幽地道："难道神仙，都应该是健忘的吗？"

露霖儿凄然地笑了笑，问道："杨戬哥哥，过去千万年了，你还放不下吗？"杨戬一怔，似乎是在回答露霖儿的问题，又象是自语："俺本来无所谓拥有，又有什么放与不放？"

露霖儿凄然地道："可你为什么还这样郁郁寡欢？杨戬哥哥，你为什么还不快乐呢？"杨戬看着露霖儿，沉吟了很久，说道："露霖儿，谢谢你的关心。俺记得你，可俺更希望你忘了俺。"露霖儿的眼睛终于难以抑止地有些湿润了，说道："杨戬哥哥，我想忘了你，可是，虽然几千几万年都过去了，我还是没有做到。所以我来看你了，我只要你快乐。"

杨戬不再说话，抬起头，望着天际那颗微弱光洁的星星，那盏离恨天灌愁海太虚幻境警幻仙姑宫阙前的明灯，过了许久，轻轻地叹道："几千万年都过去了。"

露霖儿道："杨戬哥哥，虽然千万年都过去了，可我忘不了你，我的心中，永远只有你一个。天界虽然有无数的神仙，可是没有一个可以比得上你，他们除了做神仙，就是做神仙，做神仙已经做得没有任何生气。他们堕落得已经不再是神仙了，而只是尘世供奉的偶像。杨戬哥哥，我爱了你千万年，杨戬这两个字，已经溶化在我的血脉里，只要我的血脉里有这两个字，就足够了。"杨戬说："何必呢？无论如何，与天界的神仙相比，俺只是个粗鲁得显得低级的草莽神仙。"

露霖儿又凄美地笑了笑，不想再说让自己感到心痛的话，就说道："杨戬哥哥，过了这几千几万年，我终于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我只爱你就足够了。"杨戬不说话，其实也不知道再说什么。爱，原本就说不清楚。虽然过了千万年，杨戬也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爱，怎样去爱才是正确的。

爱，曾经让杨戬感觉比做神仙还要愉快；爱，更让杨戬感觉痛苦，使他羡慕天界那些超然的神仙，无爱无恨，无欲无求，所以能吸风饮露，悠然物外。有时杨戬也禁不住扪心自问："为什么俺就不能如天界的诸神，视若不见，闻若不闻，置身物外，逍遥自在呢？"

露霖儿道："可是，你既然有勇气告诉我，为什么就没有告诉她呢？你是天界第一战神，天界人间，没有你所畏惧的，可偏偏为什么没有勇气去告诉她呢？你要永远这么忧郁下去吗？"

杨戬看着露霖儿。月光下的露霖儿，身上罩着月的清辉，凄美地微笑着，就象花瓣上的雨滴，叶尖上的晨露，惊世骇俗的美丽。

杨戬忽然想起了天界的律条，关切地问道："你私自下凡，就是要和俺说这句话吗？"露霖儿使劲地点着头。杨戬感激地说："谢谢你，露霖儿。可是，俺并不值得你冒着触犯天条的危险啊。"露霖儿笑了，甜甜的，就象一朵美丽的鲜花盛开着。有些事情，本就难以估量存在的价值，更何况，为了真心的爱，还有什么需要顾及呢？

可是，杨戬清楚地知道，缔造了天界、凡尘、冥界三重世界的神仙们，因循了千万年的天界、人间的秩序，独享着控纵万物生灵的特权后，为了固有的来之不易的既得利益，就已经把超级的神通当作统治三界的权势，划定了三界万物生灵的行止规范，并坚决不允许超越既定规范的藩篱，如有超越者皆视为悖逆的异端，严厉惩处，决不姑息。

露霖儿并非不知道天界严酷的律条，只是轻轻地说道："杨戬哥哥，与其做着循规蹈矩却没有生气的神仙，不如就触犯禁忌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无所禁忌地去做自己喜欢的事，也许只有懵懂无知、心地一片空明的孩童能够做到。杨戬想起了在玉泉山的有趣时光，也笑了。

杨戬真诚地道："露霖儿，真的谢谢你。"露霖儿说："杨戬哥哥，有你这句话就够我再活千万年了。"

杨戬笑了笑，转过了头，仍然落寞地望着江水的流动。

露霖儿虽然很想为杨戬拂去飘落在衣襟上的轻尘，可还是忍住了，这个想法，只会让她的心感觉到更加难以忍受的酸楚和疼痛。露霖儿不能再与杨戬相对了，因为她怕自己会破坏自己为此而来的美好心愿，就举手招来一片云，和杨戬道别："杨戬哥哥，我回去了。"杨戬道："露霖儿，谢谢你，看到你，俺心里真的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