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日
废军营314国道1842km处—红其拉浦中巴边境G314终点
1880km处—废军营76km总里程437km
我是六点起来上厕所时发现外面雨雪纷飞的。帕米尔高原雨雪霏霏,我却是载渴载饥。
但我更渴望睡觉。于是又钻入睡袋。七点起来,简单收拾行李,快八点了,去校长家吃早饭。
泥房子上冒着炊烟,一种亲切的感觉。
妻子在外面挤奶,校长在洗脸。他居然瘸了右腿,看我诧异,他解释说“股骨头坏死”。我看着边上的一辆小车:“能开车吗?”他说:“能啊,开得很好的。”
校长和我坐在床上吃起了早饭。
女儿摆上了筷子,依然淡淡的微笑,清澈的眼神,如帕米尔的蓝天白云那样纯净。
她不会说汉语,但能听懂。
奶茶泡馕,加酥油。
有点像羊肉泡馍。
交谈中,得知校长是个有钱人。在塔县有房子,两个孩子都在塔县居住。他还养了1000匹马,500头山羊,1000头绵羊,都在深山牧场里,由亲戚照管着。
告别,我要付钱,校长坚决不收,用很认真而生硬的汉语说:
“我们都是中华民族。”
这是我迄今听到的最生硬却最温暖最感人的“大话”。
吃完饭,出门,四周黑乎乎雾沉沉的,我问校长:“会下大雨吗?”
校长说:“一会儿就好了。”
10点20分出发,离红其拉浦界碑(G314国道终点1880km)38km。
这38km走得异常艰难。海拔越来越高,道路越来越陡,雪山越来越近,风景越来越美。有时想加快点速度都不行,一加速脚心先是发热,继而发麻。到了最后,就是举个相机拍个照都会气喘吁吁,体力不支。
路上遇见一个乌鲁木齐司机,52岁的张泰。
我应邀在他车上坐一会,喝着他刚用煤气罐烧开的热水。
从去年开始,几乎每天都在中巴公路上。他说,喀什到巴基斯坦口岸,共530公里。国内的420km的路都非常好走,但余下的巴基斯坦的100多公里太难走了,但是很快就会修好,是中国援建的。他在这条路上要开到12月31日才结束。12月份零下40度。
“下大雪也不怕?”
“怕雪?怕雪还算新疆司机吗?”
张泰说,他以前往俄罗斯开车,那条路很不太平。而这条路实在太好了。沿途牧民热情友好。
沿途的司机大多认识,车坏了谁都会过来帮忙。如果缺什么配件,一个电话打给从塔县或者喀什就要出发的司机,他们就会带上来。
他之所以要停车是在等一个要搭货车去巴基斯坦的朋友。因为昨天边检不让人搭货车,今天他专门坐出租车上来。“红其拉浦前哨班的人都很熟悉,都会让我过去的”。
我婉拒了他把我带到红其拉浦的邀请。他要请我吃鸡蛋,但我此时出现了干呕,什么也不想吃。
风景很美。白云、雪山就那么近。
路上遇见几个九道班工人,抓回一匹受惊的马。
314国道1871km处是九道班。这个公路养护站之所以叫九道班,大概是因为距离终点九公里吧。
这九公里就是著名的红其拉浦达坂。
18点到达九道班。弯弯曲曲的盘山山路,夸张的陡峭。但我兴奋,胜利在望了。20分钟后,两只狗却过来凑热闹,一路跟随着狂吠。想咬就咬吧,我根本无力躲开,何况打过狂犬疫苗呢。
过了一会儿,两只狗突然不约而同地停住啊,非常夸张地喘气——狗居然也有高原反应。
狗虽然不追我了,但是,我所有的力气用尽了,推也推不太动,踩也踩不太动。
这是“血的山谷”红其拉浦达坂啊。
我也不敢坐下休息,一坐下就会睡着。
突然,狂风突起,是顺风,这可恶的陡坡居然似乎变成了下坡。
就这样,我被一口气吹上了达坂,吹到了红其拉浦前哨班,19点50分。
我希望前哨班的战士这么问:“哪阵风把你吹来的?”
我就可以如实回答:“就刚才这阵风吹来的。”
一个稚气未脱的叫孙辰的战士出现在哨所门口,他问:“你是去巴基斯坦吗?”
我说:“不,我去界碑看看,然后返回。”
孙辰接过我的观光证就往哨所里面跑。我喊着:“要不要身份证?”
他边跑边说:“来不及了,不要了。”很快就消失在我的视野里,进入哨所。
过了几分钟,一辆越野车驶出,在我身边停下。开车的战士跳下来说:“太晚了,特地调了一辆车,载你去界碑。”
我想骑车去界碑。但他们告诉我,按规定,这里去界碑,必须由前哨班的战士陪同,所以索性开车送我去界碑。
这里去界碑还有三公里,这三公里我要骑一个小时。让他们开车跟着走一个小时,实在说不过去。
可是,我想带着我的自行车,我希望拍一张推着自行车在界碑的照片。于是,我将自行车、行李卸下,然后分别装上车。
这位战士是个大个子,一路上他又是司机又是导游。
——这里风景如何?
——很好,太美了。
——让你长久呆在这里,你愿意吗?
——肯定非常枯燥和寂寞的,不愿意。
——我都呆在这里七年了。
很快到达中巴边境七号界碑,一群人正在修建国门。
下车,取自行车,装上行李,这是我骑车走世界以来第一次摆拍,却是海拔最高的摆拍。
我把自行车放在朝着中国的地方,好像刚从巴基斯坦骑过来的样子。马可·波罗当年就是这样从巴基斯坦进入中国境内的。
界碑四周的风景反而一般,远远不如红其拉浦达坂。今天却看不见巴基斯坦的边防战士。听说因为中巴一直很友好,巴基斯坦的边防战士也很友好,很多游客可以往巴基斯坦境内走很远。
我拿出地图,以七号界碑为坐标,对照方位。南面是巴基斯坦,西面是阿富汗,东南面是喀喇昆仑山,喀喇昆仑山往北往东是高大长长的昆仑山。
突然下起了点点小雨。我不好意思再逗留,匆匆忙忙拍完照,返回。在回去的路上,战士的女友打来电话。他在电话里说:“刚才正准备开饭,正好上来一个骑车走马可·波罗之路的人。他也说了,这里是很寂寞的……”说了很久,口气是希望女孩理解他。我开始聊这件事。
——是你女朋友?
——是的。
——在这里,一切都很现实,相隔实在太远了。
——好好沟通吧。
——我们都快分手了。
——她来过吗?
——没有。
——让她过来玩一趟,好好谈谈吧。她会喜欢这里的。
——她要考虑很多现实问题。
……车已经到了前哨班。我突然想,我突然说:“你刚才说才开饭,有多余的饭吗,我今天一整天只喝了两碗酥油茶。”
他说:“我请示一下领导。”
本来以为可以在开饭的时候和他们一起吃饭,食堂里总有多余的饭,但这里不一样,他们每一顿都是定量的,从不多余。
我连声道谢。他认真地说:“不用谢,说句心里话,你们能来这里是我们的自豪。”
回到前哨班,从巴基斯坦方面过来几辆货车。战士们认真检查,很严格地搜身,司机被咯吱得哈哈大笑。
接着,一战士跑过来说:“饭做好了。”
我跟着他们进到一个简陋的餐厅,桌子上放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是两包一起煮的。
我拍了一张照片,这是我在海拔4900米吃的方便面。
“你们的生活枯燥吗?”我问。
他们告诉我,去年开始,这里有了手机信号。可以打手机与高原下的人交流。
他们平时主要的娱乐是打台球,如果出太阳,太阳能发电机就可以发电,可以看电视,但下雪的日子,没有太阳能,电视就看不成了。
给李迪华老师电话,李老师说他正在四川卧龙,商谈震后重建的问题。他建议晚上就住在前哨班。我觉得住在前哨班和九道班都不合适,如此高海拔,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还能醒来吗?我还是回到军营那里去住,有热牛奶和酥油茶等着我,还有那有着清澈眼眸的塔吉克小美女。
21点,我开始下山,算是开始了真正的追寻马可·波罗之旅。
来不及激动,来不及感慨,我必须抓紧往回走。
走过了漫长的路,才走到开头。
从现在开始,我正式实施骑车走世界的梦想,在海拔4900的帕米尔高原红其拉浦。
我的起点真是高啊。
这是2008年7月1日北京时间21点。
尽管乌鲁木齐时间比北京时间晚两个小时,但属于“喀什时间”的帕米尔却要晚四个小时,也就是说,在天气好的情况下,夏天的北京19点天黑,这里23点才天黑。
我真正和马可·波罗同行,开始追寻他的脚印了。下山,却让我换个角度看帕米尔,别有一番韵味。可惜我必须赶路,无法逗留太久。夕阳渐渐西下,越来越冷,而且一副要下雨的样子。在骑行的冷风下,露出手套的手指被冻得生疼。
22点,天气有点昏暗。车速已经是40多公里,突然发现,前面几块石头围着一个大洞。
我下意识地往左边避让,但已经来不及。虽然避开了大洞,但避不开石头,说时迟,那时快,人和车扎扎实实地飞了出去。落下时,自行车“哗”的倒地滑行,我的左手、右手、右膝都磕到了。
左手中间那三个手指火辣辣疼,而右手掌右边火辣辣疼,右膝盖疼得不得了。
幸好,自行车没有摔坏。
没有时间计较,我甚至忘记拍一张“狼狈照”,赶忙骑车飞奔。
天快黑了。
集中注意力,我告诫自己。
骑行了一阵子,突然想看看里程碑,千万不要错过军营。
下意识捏后闸——这是一个在疲惫和焦虑下所犯的严重错误——自行车发生打滑。又一次摔车,这次还算好,我飞快下了车。
这是我本次丝路之旅仅仅的两次摔车。
看了里程碑,军营也就在前面几公里,23点就到了。找到那间泥房子,敲门喊校长,女儿开门,母亲在客厅的大床上躺下了,钻出头来说话。女孩依然是纯净而清澈的眼神和微笑。
我问校长在家吗?回答说不在。
本来我想要点吃的,但此时,面对这两个女性,我不好意思进入她们家里,看来今晚要挨饿了。幸好有前哨班的那碗方便面垫底。
我推车入废军营,依然进入那个房间,这里很安全很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