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怎么可能?”邹昀想也不想就回答,“我又不是城里人。再说要是我走了,我爸怎么办?”
“邹……你爸对你很好吗?”叶骞泽问。
邹昀开始对他的问题感到奇怪,“他对我也不差啊。”乡下人忙于生活,很少有更细腻的情绪表达,在邹昀看来,父与子的关系本该如此。
“可是……”
“快到了,收拾一下东西吧。”向远适时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叶骞泽陪同邹昀回到邹瘸子家,他并不住这里。邹家的屋子不大,挤了四口人,还要腾出房间做生意,所以叶骞泽都是住在附近他妈妈的一个表亲家。
邹昀跟爸爸还有继母一道挽留叶骞泽坐一坐再走,他说还要去向远家看叶灵,走得很匆忙。叶骞泽离开之后,邹昀草草吃过晚饭回房。玩了一天,他也有些疲惫,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爸爸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就连忙关上了房门,却仿佛可以听见爸爸和继母压低了声音的交谈。
那一夜,邹昀做梦都还在县城的繁华中流连,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他从未离家那么远过。只是他不知道,出自他身体里的一试管血液比他走得更远,它早在叶家相熟的医院人员的安排下,辗转去到千里之外。
接下来的几天,叶灵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如常。长假已经过去,叶骞泽却始终没有回城的打算。邹昀觉得有些奇怪,他并非不喜欢跟哥哥待在一起,只不过他们小学都开始上课了,难道城里的学校还在放假?他问向远,向远每天忙着往返在学校和家里之间,好像无心理会他的问题。叶骞泽说,难得回家一趟,想把事情办好再走。究竟有什么事情?邹昀不喜欢叶灵看着他要笑不笑的样子,不喜欢他爸爸和继母背着他窃窃私语,总觉得有一件事情大家都知道,唯独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那天放学回家的路上,邹昀遇到同路的向遥。以往这个时候,向遥总是一声不吭地从他身边走过去,然而这一次,她却意外地走到他前面,转过身,用讥诮的语气说:“邹昀,你命真好,终于用不着再走这条山路了。”
“你说什么呀?”邹昀莫名其妙。
“你真不知道还是装的?村里的人都在传,你不是你那瘸子爸生的。”向遥扯了扯书包的肩带,朝他半扬起脸。
“你胡说!”邹昀也恼了,涨红了脸瞪着向遥。要是别人说这样的话,他准扑上去狠揍一顿,可是她是向遥,他不想跟她交恶,于是只好苦苦压抑着心里的怒气,假装没听见她在说什么。
向遥见他没有什么反应,不由得有些失望,挤出一个笑容,大声说:“真好,我终于不用跟你这讨厌鬼同路了。”说完撒腿就跑。
邹昀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心里的不安和慌张越来越盛,就连远处渐渐暗下去的天空都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味道。
所有不安的感觉在邹昀回到家,发现家门口被人和两辆小车包围得水泄不通的时候攀到了顶峰。他怔怔地看着那两辆车,多么的锃亮而气派。平时在村里,除了拖拉机和摩托车,最常见的就是隔天开到村口一次的残旧的中巴。邹昀跟其他同龄的男孩子一样,对汽车这一钢铁构造的速度机器有着莫名的热爱,可这毕竟是离他生活极其遥远的东西,他还来不及去想它们怎么会停在了自家门口,早有多事之人将他回来了的消息告诉了屋里的人。
邹昀看着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人分开看热闹的乡亲,一步步地走近他。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那男人却屈膝半蹲在他的跟前,伸出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手伸到一半,却带着悲喜交加的神情犹豫着。
“阿昀,你就是阿昀……长这么大了……是我的错,看你这眉毛,你这眼睛,但凡我当年多看一眼,怎么会相信你不是我的儿子?”
茫然无措的邹昀用手紧紧地揪住了自己的裤腿。他记起来了,四年前,就是这个城里来的“叔叔”从家里带走了大哥。那天晚上,妈妈搂着他,泪水止不住地流了一整夜。他在说什么?谁是谁的儿子?邹昀感觉仿佛有一双无形的手捏住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一点声息,连呼吸都艰难。他多希望自己听不懂这些话,可与他平视的这张脸是多么的熟悉,这就是血脉相连的铁证?他想到“血”字,骤然一惊,好像明白了什么,下一刻,他的身子却被这个流着泪的男人用力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