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折(3)

情到此间怎由人 作者:周如风


 

不要以为这是焦仲卿在吃醋,他自知没有吃醋的资格,他只不过是痛恨自己的懦弱。堂堂男子汉,连妻子都不能保护,他除了用死来坚守对她的诺言,还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用死坚守彼此的诺言,这是因善良而无力愤世的人唯一的选择,这选择何其决绝,又何其悲凉。屈辱地生存比快意地死亡困难得多,对于刘兰芝和焦仲卿而言,这是他们动人心魄的爱,更是他们无能为力的爱,说到底,他们不能冲破封建礼教的底线去私奔,他们不能背负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骂名苟活,想要不留话柄地成全彼此的爱,只有死路一条了。

死,还是很容易的。

学者裴斐曾说,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中的女性形象总比男人坚强伟大。我深表赞同。同样是死,刘兰芝选择了轰轰烈烈的方式——死在出嫁的路上,同祝英台一样。这不是为了报复父母兄长不遂心的安排,也不是为了打击那个所谓的第三者,在女人的爱情里,她们永远那样单纯,她只觉得这一身红艳艳的嫁衣是为心爱的人穿的。刘兰芝,终于又穿上了红嫁衣,终于等到焦仲卿来接他回家了!

太守家将婚礼办得十分隆重,是那时极为流行的草地式婚礼。青布搭建的婚礼帐篷中坐满了宾客,推杯换盏好不热闹,而新娘独自守候着,在她看来,这祝酒的欢笑分明当日她与焦仲卿成亲时的声音,她又重新回到了初嫁时刻。等一等吧,很快就要入洞房了。

酒未阑,人未散,刘兰芝独自走向她心中的新房,那一弯碧青碧青的池水。这是质本洁来还洁去的意境?还是她心如池水不泛波的表达?此时讨论,都没有意义了,因为人去了,就不再回来了。

远在他处的焦仲卿应当听不到刘兰芝新婚的鼓乐声,但是他好像什么都听得到,什么都看得到,在刘兰芝投湖的一瞬间他就明白两人生死别离了。刘兰芝竟然先行去了,我居然还在等候,我还要等什么?环视屋中,依然是兰芝在时的模样,所有的嫁妆未曾动过,纱帐依旧红亮,丝绳依旧青绿,那织布机上挂着的是她尚未织完的布匹。三天断五匹,天下有几个女人能够做到,为什么母亲对兰芝还是不满意呢?覆水难收,断锦难续。布匹千丝万缕,这头系着我,那头系着兰芝,兰芝去了,我自然要随她而去。

焦仲卿这辈子从来没有真正地强硬过,直到死前他依然善良地欺骗了他的母亲。自从得知刘兰芝再嫁的消息,焦母如坐针毡,她知道,刘兰芝再嫁太守之子是对她最大的羞辱。这是她妇人之见的失算,她不能成为乡邻们的笑柄。于是,焦母花重金托媒说亲,要将那闻名于世的美人秦罗敷娶进门来。面对软硬兼施的母亲,焦仲卿冷冷地笑道:“都听母亲的安排吧。”

焦母高高兴兴地去安排婚礼,焦仲卿手捧白绫走向高树。那树上,人们总觉得栖息这一对美丽的孔雀,哀哀嘶鸣,向东南飞去。

我曾沉迷于梁祝化蝶的浪漫中,而对刘兰芝和焦仲卿的婚姻悲剧,我却看得那样现实。他们的结合由不自由到自觉相爱,他们生同枕席死同穴的信念是那个时代不可抵抗的礼教所赋予的。他们善良忍耐,从未爆发式地抗争过,而唯一一次决意抗争,竟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爱情,常常会遭遇各种无可奈何的失望。如果刘兰芝和焦仲卿不执著,一个嫁太守,一个娶美人,未必不是另一种安稳的幸福。但是,普通柔弱的他们最终向世人彰显了为爱决绝的力量,相对于而今一言不合即分手的草率与任性,谁能说他们真的是懦弱无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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