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天这个日子是不能不记下的。我在走进临湖宾馆这间标准客房的时候,怀着一种难以言说的心情(不知是怨愤还是气恼或者是沮丧),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一天的日子——某某年七月十七日,晴!
我走进这间充当临时“双规”地点的标准间,发现标准间已经不标准了。不知在什么时候(昨天、前天或者今天一大早),它已经被改造得“面目全非”。
房内原先摆放的两张席梦思床,现在撤去一张;四面墙壁居然被贴上一层厚厚的海绵,连桌椅的四个硬角也用海绵包裹起来;房内的电器一样也没有,连彩电也撤走了;原先的灯光有好多盏的:壁灯、顶灯、窗灯、镜面灯……现在也都被卸掉,只有房间顶部一盏高亮度的白炽灯刺眼地亮着(现在还是大白天,就把这么亮的灯开着干什么?)
一看这情景,我有一种受到侮辱的感觉:这是干啥?难道我姓秦的这么经不住阵势,我会因为被“双规”就选择走绝路?太鄙视人了吧!
我进了房间后,忽然感到满身疲软,很想往床上靠一靠,于是返身说道:“你们让我先休息一下,有什么工作过一两个小时再说。”
“嘿嘿。”送我进来的省纪委那个年轻人这么一笑,我觉得跟冷笑差不多——年纪轻轻就会冷笑,以后官当大了还得了?我心里不舒服地想。
那个年轻人回答:“我们现在就开始工作,你要靠就靠吧。”
双规室——现在,我已经不自觉地把我住的这个房间用特定的术语来称呼了。在一楼过道拐弯最靠里的位置,这里僻静、隐秘,几乎没有人会穿过漫长又曲折的走廊来到这里。我在临湖工作了二十年,当副市长后到宾馆来开会、会客、宴请,每年来的次数不下百余次,从来不知道宾馆里还有一个这么隐秘的角落!
把我带到这里时,许安详并没有亲自下来送,那两个所谓国家安全部门的人也没有来,只有省、市纪委的干部送我下来,还有两名武警战士——果真把老子当做犯罪嫌疑人来对待了。
我走到床前,脱下鞋上了床,正要往下躺,突然又坐起来,猛地伸手拉开窗帘,我是想看看窗户外面究竟是什么样的景况。可是,我发现铝合金的窗户内侧被一道粗粗的铁栅栏封住,窗玻璃用轿车上使用的防晒纸贴了起来,里面可以看见外面,外面却无法窥见里面的动静。
我这个动作把纪委干部吓着了,他们一齐紧张地喊起来:“干什么,你要干什么?”
我假装不明白他们的意思,回答说:“不干什么,想打开窗户透透气。”
省纪委的年轻人气恼地说:“告诉你,你现在已经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了,你必须按照规矩来。”
市纪委的那个干部也张嘴说道:“现在房间里开着冷气,你想开窗把外面的热气放进来呀?实话跟你讲,这个窗户已经是固定死了的,哪能你想开就开!”
你个鳖养的!我记得这家伙只不过是个小科长,竟然也这样凶巴巴地跟我讲话?你们书记王智清,别看是市委常委,在领导序列中位置比我靠前,对我说话也客气得很咧!
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我还是乖乖地听从了他们的话,把窗帘重又拉上。
我没有脱外衣,裤子皮带也没解,就这么和衣往床上一躺。
我闭上眼睛,想先养一会儿神再说。
可是,我的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支棱着,听着身旁的动静。
我听见“押送”我进房的几个人同时把动作放得很轻,有极其微弱的偶尔挪动一下脚步声。他们一定在相互交换眼神,这我能感觉到。他们有的走了几步,有的在椅子上坐下,有的调整身体姿势……我听见房门轻轻地开了,有人走了出去,随后房门又被关闭起来。他们都走了?全都走了?我心里这么祈愿着,可又想,这他妈怎么可能!他们恨不得用绳子把我拴在这儿呢,哪能放我一个人“独处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