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当年,我要是遭遇到冯玉珍另携新欢的场景,一定会狼狈逃窜,再不敢面对冯家人,更不敢面对她的新男友,因为我会用自己的短处与对方的长处作比较而自认失败。小五则不然,他不仅面临尴尬场面全然不惧,还能够以区区一句“无耻谰言”(赵萍父亲对小五那句话的评价)轻松击败情敌,仅这一点,我就不能不承认,小五在某些方面还是有过人之处的。
在婚姻和爱情上,我和小五有着近似的经历,而他比我做得更成功,更有技巧,更有风度,这大概也是我俩能够同气相求的重要原因。
我之所以说我在冯家的地位在某种程度上是“表面上”的,是因为外面不知道,包括冯家人也不知道,当我和冯玉珍或小五独处的时候,我的地位会发生某种悄然的变化。
冯玉珍尽管从来没有在言语上说出我不如他人的话,她一般也不敢说这样的话,毕竟家里所获得的一切,包括住房、财产,以及市里几乎所有官员和官员太太们讨好的话语和逢迎的笑脸,都是来自我的身份和权力。没有我这个副市长的身份,所有的一切都会烟消云散,这点冯玉珍心里明白。但是,正像冯玉珍和我吵架说出的话一样——你就是一个农民,始终培养不出一点点贵族的气质!这婆娘心里面一直对我抱有成见。就像现今某些单位招人,既不肯看他的实际才能,也不管他最终获得的学历,偏偏要看初始学历。我老秦最忌讳的就是我的出身,而她却偏偏不肯忘记这一点,任我怎么想扭转她内心的这种成见,却一直没有成功。表面上她尊重我,但心底里她鄙视我。我的家庭地位卑微固然是她鄙视我的原因,但根本的原因还是她对我的人格的不屑——因为鄙视我的人格,所以要追究原因,这原因就追溯到我的出身。冯玉珍指责我人格卑下的常用词汇包括:小气、吝啬、贪婪、妒忌、猜疑、斤斤计较和畏惧、讨好权势,同时喜欢炫耀和张扬自己的成功……我在临湖市所有比我级别更低的官员中,采用的最多也最能起到震慑他们的手段就是显示威势(用儿子的话来形容就是“发飙”),而这一手往往管用。我不大喜欢“亲和力”这个词。什么亲和力,你手中有了权,别人需要巴结你,自然就有了亲和力。一旦你手中什么都没有,你再平和、再没架子,谁愿意和你来往?中国一句老话: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这话已经把这里面的道理说透了。有权有钱有势,你不去跟人家亲和,人家也会来跟你亲和,踏破门槛的时候都有,像赶苍蝇一样赶都赶不走,还用得着去搞什么“礼贤下士”的虚套吗?可是,我把这些道理跟冯玉珍说,冯玉珍就是听不进去。她用来反驳我的话,大都来自传统的民间思想,或者来自文件上的套套,在我看来,与生活根本就相差十万八千里嘛,可冯玉珍却硬是要我相信人与人之间需要真诚、需要信任、需要友谊、需要谦和、需要宽容、需要相互尊重之类的话,我骂她是榆木脑瓜,惺惺作态,倒惹起她更大的反感。我没法说服她,没法“统一”她的思想,我在家里的“家长地位”就显得并不牢固。而当我在与其他女人有染,无意中被她发现的时候,她对我的憎恨和厌恶便时不时冒将出来,成为我们吵架纷争的导火索。
而我和小五的关系嘛,又是另外一种情况。
小五从心底是佩服我这个姐夫的,这点毋庸置疑。可有时他嘴大的时候,也会批评我,这点,别说外人,就是他的老爹老娘都不知道——这说明小五尽管有些毛糙,有些大大咧咧,但在重大问题上还是很能掌握分寸的,不然我早不会理他了。
小五第一次对我提出批评,是在我当上临湖市副市长的时候。
记得我刚调到开发区当主任,心情非常激动,工作积极性非常高。那时候,我做起事来几乎没日没夜,一心一意要在这里干出一份事业来。我在心里暗自对天发誓:我秦小集有了这么一次机会,如果不能展示自己的才干,不能做出让领导满意的政绩,我将无颜面对含辛茹苦把我养大的地下的母亲,无颜面对母校的师长和同学,更无颜面对力排众议坚持把我放到这个岗位上的市委书记。
我的努力获得了极大的回报:首先是开发区的前期工作做得非常到位。搞拆迁的时候,我亲自坐在推土机的驾驶台上,指挥司机将几户不肯搬迁的钉子户的房子推平,用最快的速度将三通一平完成到位;引进开发区的企业被我奉若上宾,我作为主任,那段时间几乎就是给他们当孙子,他们提出什么条件——哪怕是不合理的,我也一概设法予以满足。例如,有一个外地来的老板一次在歌厅跳舞,因调戏女服务员被公安扣留,我亲自出面将其保了出来。还有一家企业有偷税嫌疑被区里的税务所查出,也是我去替他解释,让税务所“放他一马”。当然,对于当地一些相关部门工作人员有意刁难引发的矛盾,我更是一一出面帮助“摆平”,这样一来,进入开发区的企业很快就发展了起来,开发区的经济指标也一下跃升到仅次于聚秀区的地位。犹如小妾扶正,开发区的正县级规格终于获得审核批准,我秦某人自然也水涨船高,成为正式的正县级领导干部(顺带说一句:此时开发区那位常务副区长依旧在他的副县级岗位上,他对当初放弃了来开发区的机会后悔不已)。
在开发区,我和许多老板都成了朋友,跟他们在一起吃吃喝喝已经成为很正常的事,因为这都属于“工作需要”。后来,有些老板玩牌赌钱,劝我和他们一起玩,我尽管手有些痒痒,起初却是一律拒绝。还有些老板上歌厅舞厅,非要拉着我去。我虽然五音不全,但对唱歌却有着浓厚的兴趣,于是跟着去唱了跳了,可看着他们和三陪女打情骂俏,一双手在女孩们身上到处乱摸,捏得女孩们娇声乱嚷,我倒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我自知自己并不是柳下惠,不敢看他们的动作是生怕控制不住自己——毕竟我的身份和他们不同,我是堂堂的副市长嘛!
但是,妻弟小五此时成了我的“人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