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要飞到哪儿去,罗霄自己也不清楚,反正一定要离开这个小城。她天性喜欢幻想,崇尚未知的、遥远的世界。罗霄上小学三年级时,机械厂职工学校调来了一个新校长。新校长年轻有为,又是大学毕业生,满脑子的创新和改革,居然搞起了英文试验班,要求学生从三年级就开始学英语。许多孩子叫苦不迭,因为平白无故又增添了新的负担。但是罗霄不喊苦,她很努力,那些陌生而朦胧的单词,会在梦里为她搭起一座桥,桥那头连着大海。那个时候,每天清晨朗读英文是她最快乐的一件事。
稍微再长大一些,她看电视时有了自己的选择,喜欢看中央台的《世界各地》和《环球奇闻》,既开眼界,又长知识,每次有新的收获,总让人感到无限的快乐。而母亲呢,喜欢看哭哭啼啼,缠缠绵绵的电视剧,都是些家长里短,鸡毛蒜皮的剧情,母女俩为了争频道,经常闹得不可开交。父亲不仅不帮热爱知识的女儿,反而加入到抢夺大战里:父亲和弟弟喜欢看球赛,俩人结了盟,力量最强大,总能争取最后的胜利。罗霄只有唉声叹气,任满耳朵的“发动快速反击,抢起左脚远射,可惜没有进……禁区右上角拿球,起脚轰门,球进了!”来回轰炸。
家里住房小,五口之家只有三个房间,那还是老式的公家房,没有标准的客厅和卧室。每个人的空间都逼仄狭小,家里常嚷嚷着吵成一片,不是母亲高声抱怨父亲抽烟太厉害,现在物价有多高,买一包烟要花多少钱;就是奶奶不停地唉声叹气,说自己老了,到处惹人嫌弃,还不如死了算了。奶奶这一闹,父亲又开始骂母亲,他刚骂了两句,气势汹汹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像一群讨债的人找上了门。原来弟弟在外面惹了祸,把同学打得头破血流,人家的家长要讨个说法,吵着要赔医疗费,满屋子的喧嚣嘈杂,尖厉嗓音。罗霄总是郁闷心烦,常忍不住一个人叹息:什么时候才能逃离家,逃离这个环境?
有次少年宫的老师去学校选拔文艺苗子,眉清目秀的罗霄被老师一眼看中。在少年宫的舞蹈室里,老师播了一段印度舞的录像,她看得很投入,事后摇头扭腰,居然能重复大半的动作,跳得有滋有味,小脸上那个沉醉的表情,完全入了角色,眉眼一闪一动,模仿出印度公主的微笑。后来,罗霄很自然留在了少年宫舞蹈队,而一起去的好多同学都被淘汰了。舞蹈老师对罗霄说:“你的节奏感好,但你的韧带很紧,要吃这碗饭还是很苦,你怕不怕吃苦?”
“不怕!”罗霄仰着小脸、瞪着眼睛回答。
从此,罗霄爱上了舞蹈。因为她知道,那个时候,只有舞蹈会改变她的命运,把她带出这个闭塞的小城,带到有希望和梦想的远方。
她不怕吃苦,她听老师的话,每天都压腿拉韧带,连周末都坚持,还自己给自己上私刑,什么样的私刑?睡觉的时候,她都绑腿,怎么绑?把自己的一条腿拉到脸旁,再绑在床头,像受刑一般睡了两年。为了让腿部显得更修长,罗霄除了睡觉绑腿,白日还要练“吊腊肉”。所谓的“吊腊肉”,就是把身子朝下,腿朝上,身子是悬空的,两只脚固定在杠上特制的金属扣里。她吊在上面,昏天黑地的,分不清哪是天,哪是地,时间一长,眼睛前面金星乱闪,好像一群妖怪在跳舞,但她硬是咬着牙坚持了下来。母亲开始不理解她,后来也帮她,帮她绑腿拉韧带。
母亲对奶奶说:“我们家霄霄跟一般孩子不一样,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的。”
奶奶总是喜欢叹气,不管是好事还是坏事,她说:“霄霄出人头地了,有大出息了,我这把老骨头,不知道还能不能熬到那一天,享到她的福。”
罗霄便自信满满地安慰奶奶:“奶奶您放心吧,您一定会享受到我的福。”
朝着有梦想的地方举头远望,罗霄相信苦功不会白练,汗水不会白流,金色的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有目标的人。那年春节刚过,金沙江边的桃花就开了。早开的桃花像是春天的眼睛,眼睛里的世界总是光艳灿烂。
省里来的艺校在这个小城只挑了两个人,一男一女,罗霄便是那个幸运的女孩,唯一的女孩。她的名字上了小城的晚报和电台,成了万人仰慕的对象。父母和奶奶为她骄傲,整日整日地笑,笑成了葵花,满眼睛都是自豪的光。亲戚朋友都羡慕她,他们说,你这一走,就是大城市的人了,以后你在大城市当了明星,全中国都知道你的名字。那时你闪闪发光,跟刘晓庆和巩俐一样的红,我们这个小犄角旮旯儿也可以沾你的光了。众人又拥着奶奶说:“你老人家好福气啊,等以后罗霄红了,还不把你接去享福当老太太?”
罗霄听得很欢喜,笑得也很欢喜。她已经开始放飞想象,想象自己金光灿烂的前程了,一个又一个美丽的镜头闪过她的眼前:她因跳舞而获奖,因获奖而拍电影,一举成名当了大明星,名震天下,还走向了世界。多少厂家请她代言广告,多少名导希望和她合作,她一颦一笑都是媒体追逐的焦点,她一个发型,一身新款都会引来无数粉丝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