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还是觉得不敢相信,你为什么要把这个角色给我演?”罗霄说完这话,看见好好的陆总突然低下头,眉眼处隐约一跳,显出凄凉悲楚的神情,一下子愣住了,想:莫非自己的无心快语,触到了他的某个隐秘的痛处?
过了好半天,陆总才费力地说:“我的小女儿,她与你同年同月,但是五年前的一个春天,她与同学春游爬山,掉下了悬崖,再也没有醒过来。你们两个的神态和面貌都非常像。她和你一样,也是一个喜欢艺术表演的孩子,她生前也跳过孔雀舞……”
陆总心头的这层隐秘,痛在心底,是不想拿出来同人分享的。在陆总的眼里,罗霄成了他死去女儿的替身,算是一种精神的寄托。而在罗霄的心里,能当陆总的女儿是何其的幸运,这样一个有才有德,而又有钱的父亲,一定会让他的女儿拥有一个色彩斑斓的童年。罗霄不爱回想自己的父亲,那个爱打牌,爱喝酒,吃醉了就喜欢骂人的父亲。如果有缘,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也能组建起一份亲情。
自那以后,两个人似乎有了一种默契的父女关系。陆总给了罗霄长辈般的关怀,嘘寒问暖,还问她学习的进展,帮她协调拍戏与学校之间的关系。罗霄带着感恩的心暗自发誓,不能辜负陆总的期待,不怕苦,不怕累,下狠心演好这个角色!
一有空,罗霄就研究剧中人物。剧中的女主角其实有几分像罗霄,都是来自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因为追梦到了大城市,在大城市学习表演和舞蹈。这期间和一英俊帅哥相遇,两个都是外乡人,无依无靠,几番接触后便成了恋人。后来女孩有了拍广告的机会,去和导演谈,但是导演的眼睛有另外的意思。拍还是不拍?女孩最终选择了拍,也选择了背叛纯真的恋情。第一步跨出去后,她成名的欲望越来越强烈,差一点儿到了粉身碎骨的境地。最后拯救她的是一个石油集团公司的工程师。这是石油集团公司赞助的片子,自然而然要为公司打软广告。
罗霄在万人羡慕的目光中进了剧组。
可是,女主角才刚拍三四组镜头,突然天塌了,地陷了,太阳黑了,罗霄无法分辨这是噩梦还是现实——陆总和他的副手突然被双规了,隔离了,关在高高的房子里出不来了。然后当地的电台和报纸,铺天盖地都在报道:什么“利用职权,贪污受贿,公款养情妇……强攻挖出一条条蛀虫,百姓无不拍手称快。”之类的消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有拍手称快的人,就有痛苦悲伤的人。
现在是媒体大肆渲染的时候,省城的某个小报东挖西挖,挖出罗霄与总裁在五星级宾馆跳舞的照片,照片上罗霄喜笑颜开的脸大家都看见了。自然而然引发了无数暧昧幽深的联想,曲折绵长的外延,她被人们怀疑成总裁公款养的情妇,还遭到公安局的传讯。
黑的就是黑的,白的就是白的,罗霄不怕,她对公安局的人说:“我不说谎,我是同陆总跳过舞,但那是集体活动,市委宣传部组织的,如果我没记错,宣传部的张部长也在。”
陆总确实有个情妇,那情妇是个四十来岁的半老徐娘,虽然不年轻了,但是极有风韵,八十年代还拍过好几部电影,演的不是女特务,就是狐狸精。罗霄曾经听导演聊过,她最初不相信,以为外人在造谣。陆总一脸正气,怎么可能养情妇?直到后来见了庐山真人。原来那情妇不知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知道罗霄赤眉白眼当了主角,心想这世上哪有这么轻松的事?肯定与陆总有一腿!情妇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有故事。有天,她还跑来片场巡视,昂首挺胸,直拿眼睛射罗霄,罗霄没有养鬼,才不怕她呢,眼睛亮直直与她对视。罗霄记得情妇虽然长得妖艳逼人,但眼下角有颗刺眼的黑痣。导演后来说过,那是克夫的痣,对男人不会有好处。
罗霄还是想不通,她问导演:“陆总那么正派的人,怎么也有情妇?”
导演笑道:“在商场上混的男人,如果没有情人,反被人瞧不起。男人比的不仅是钱财和权利,美色也是衡量成功的标准之一。”
不管怎么样,陆总出事的时候,情妇就远走高飞了,公安局也没有抓住她,很多人传说她带着巨款飞到了加勒比海的某个小岛,岛上的风光如天堂——人间的天堂,但可怜的陆总就只有待在人间的地狱,受各种煎熬,历千万折磨。
电视剧组散了,布景撤了,所有的设备都抬走了,剧组的人连散伙饭都没吃就各奔东西了。罗霄看见跟她配戏的男二号,哭哭啼啼地跑到远处,然后声嘶力竭地咆哮了两声,仿佛在发泄无尽的冤屈。导演倒是很坦然,他平静地说:“一个剧有一个剧的命,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命。我们认命吧!他们已经进去了,至少我们还有自由。”
罗霄只有安安静静地回学校上课。面对五颜六色好奇的眼睛,她什么也不想解释。经过这番折腾,她的运气似乎已经耗尽,慢慢往下衰,朝下落。那些先前笑她乡巴佬的人,现在开始笑她“二房姨奶奶”。她心神恍惚,彩排时一个大跳没留神,脚崴了,疼得像千把刀在扎,她眼睁睁地看脚肿起得像个猪头,心落进了一个暗黑无涯的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