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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春天(2)

烟花易冷 作者:未夕


 

淑苇由此认识了学校的风云人物,高她一年级的陈磊。

其实她也早就知道他,只是从未说过话。他是云端的光明的存在,而她不过是一个角落里兀自随风摇摆的狗尾巴草。

陈磊是学生会主席,在学校时没有不识得他的人,回回开会都是他主持。他是烈士之子,父亲是地下党员,在下关电厂工作,解放前夕为了保护电厂不被国民党破坏,壮烈牺牲了。当年三十五军占领南京时,南京地下党市委书记陈修良女士去励志社见首长,亲口汇报了陈磊父亲的英雄事迹,后来他的遗骨被埋在雨花台烈士公墓。

父亲的光环并不是陈磊在学校深受同学们爱戴和欢迎的唯一原因。

他自己便是一个少年布尔什维克,正直无私,相貌英俊,十分健谈,什么时候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有一天晚自习结束,淑苇走出教室,听得一间教室有笑声传出来,连窗边都站着同学。淑苇好奇地往里张望。

她看见小小的教室里挤满了人,他们围着的可不就是陈磊。

陈磊正在跟他们讲抓间谍的故事。说是××国家派来的间谍,因为没有粮票而饿昏在荒郊,被一个放羊娃逮住了,引发阵阵笑声。

陈磊又讲起解放前夕他帮着父亲传送情报的事情。他把情报藏在鞋垫里,特务看他是小孩并不十分疑心,就这样,他传过许多的情报。有人问:“万一特务想起来搜查鞋子怎么办?”

陈磊大笑道:“我那双鞋啊又破又脏,故意很多日子也不洗,那味道,冲得他们一个跟头。哪里还查?”

大家于是又笑。

陈磊的头顶便是一盏灯,反使得他的面孔隐在一片阴影里,唯见一双眼睛灼灼的,那么明亮快活,让人不由得跟着他一起笑出来。

他看到了淑苇,对她咧开嘴大笑。

淑苇有点脸热,掉转了头去。

她看见角落里坐着一个人,就是那个叫沈佑书的同学。他那么孤零零地坐在一边,微微笑着,异常地安静。

自那次以后,淑苇一直不敢看他。

她只觉得好像是自己带累了他似的。

她藏了一篇沈佑书写的作文,是她们国文老师印了发给大家看的,写玄武湖之春。不少同学不以为然,下课时淑苇便看到有人团了那纸扔进了垃圾箱。

但是她留下了那篇文章。那些字是油印的,容易糊掉,一摸一手的墨黑,淑苇给衬了张玻璃纸夹在一本旧书里。

那是篇好文章。

他引经据典,说玄武湖曾是孙权训练水师处,宋朝时始称玄武湖,明太祖时成为南京的护城河。

他写,每一个南京人都会有一份对玄武湖的牵绊。抗战时陪都重庆曾上映过一部电影叫做《钟山之春》的,观者云集,绝大多数一口南京乡音。片子本身无甚出奇,只不过引人流离失所之痛。因为片中有两分钟玄武湖的镜头,竟引起一片欷歔,而他的母亲,就是这一群观众中的一个,抱着幼小的他,牵着他的哥哥,从早上一直看到下午。年幼的他不懂事,只记得母亲的眼泪一滴滴落到他脸颊上的灼热。

他写解放后玄武湖的新貌,多少平民得以安心而悠闲地漫步在湖边,想着他们未来的好日子。共产党是仁义之师,市井众生才得以安享静好之岁月。

淑苇几乎可以把这篇文章倒背如流,她相信,能写出这样文字的人必不是心底龌龊的人。

坐在教室一角的沈佑书并没有看见江淑苇,他笑着笑着,不由得又愁起来。

这学期,他的成绩还是很好,可是下学期的奖学金无望了,妈又要多劳累了。本来想着拿到钱可以贴补些家用,这下也不成了。妈前些时候还病过一场。

他看着陈磊,不是不羡慕的。

陈磊的成绩并不好,他的社会活动太多,以前落下的功课也多,可是,他是那样地受欢迎,他是学校里的一颗小太阳。

寒假里,学生会组织大家参加了扫盲班的补习工作,充当小教员,许多同学都报了名,包括淑苇和佑书。

起先学生会并不同意让沈佑书参加,可是陈磊却坚持,沈佑书成绩优异,扫盲班正需要这样的人。

数十个年轻的学生被分派到不同的扫盲点,陈磊、佑书与淑苇还有另一个女生恰巧在一组。组是按家庭住址分的,原来他们几个人的家都离得相当近。

淑苇高兴地发现,兰娟也在这个扫盲班里。

几个月不见,兰娟长高了,也白胖了一些,眉清目秀,脸色红扑扑的,一条大辫子油光水滑地垂在身后,衣衫还是旧的,两膝各一块大补丁,倒是非常的干净。

淑苇与兰娟一对小姐妹,如今变成了一个讲台上一个座位上。慢慢地,淑苇觉得兰娟跟自己不那么亲近了,有时下课后约她走一会儿她也会拒绝,淑苇微微有点伤心。

她哪里明白兰娟的心思。

兰娟看着淑苇穿着学生制服,一副文雅女学生的样子,比过去更好看,而她则是这样的破衣烂衫,在厂子里搓棕绳搓得手如同老树皮一般的粗。

兰娟心里头觉得,她跟在淑苇身边一下子便变成了一个小姐与丫头的搭配。这感觉让她暗地里不快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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