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是那么渴望再见到他,哪怕我们不相见,只要在角落里面让我悄悄望着他也行。我实在是太想念他了,所以连他扇我的那一巴掌,我也不觉得有多疼,因为那一巴掌压根就没扇在我的脸上,它扇在我的心里,我脸不疼,可我心疼,像被绞肉机搅拌着的疼。
顾严诚实在看不下去我这样竭斯底里地折腾了,他拉着我走进一家有暖气的快餐店,我们靠着玻璃窗的位置坐下来。
“你现在应该需要一杯热的豆浆,或者你还可以更过分一点,需要一个男人的怀抱。”他在尽力逗我说话。
可是我就是不想说话。窗外人来人往,没有一个人是我认识的,也没有一个是认识我的,这样多安全,这样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发泄了。被憋了一天一夜的眼泪就这样肆无忌惮地往下流。
顾严诚抹去我脸上所有的眼泪,他说:“这不是你的错,真的不是。”
“可是顾严诚,杜思思死了。才一天时间,昨天晚上我们还见过面,我们一起吃饭喝酒,最后虽然她扇了我一巴掌,可我从来没有怪过她,可是她怎么能够这样对我,她怎么可以还没有原谅我,就走了呢?”我念念叨叨地说话。
顾严诚爱怜地捧着我的脸,然后他的脸凑了过来,迅速地落在我的唇上。
那是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只有那么一秒钟,感觉时钟停止了那么一秒,然后就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世界开始继续旋转,人流继续奔腾。
“什么都会过去,而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顾严诚递给我一杯热腾腾的豆浆拍拍我的肩,“你饿了,现在你需要的是食物。”
他对我微笑,像初升的太阳,温暖却不耀眼。
我早过了被一点点温情都能打动的年纪了,所以我一点也不心动,可是我却拒绝不了,我拒绝不了顾严诚的好,现在的我只要能有救命的稻草,便会奋不顾身地去抓住。
思思的告别仪式很快就举行了,宁佳的电话是怎么都没有打通,最后我们都放弃联系宁佳了,这个消息也不是什么好消息。我时常会有一种错觉,我觉得思思还没有离开,她还在我的身边,就这样看着我们每一个人。
可是摆在我面前那硕大的遗像提醒着我,她走了,她是真的走了。
虽然她还那么年轻,很多美好的事情她都没有经历过,甚至她走得那么匆忙,连一句话都没有留下,想见到的人也没有见到最后一眼。她还那么美丽,却再也没有机会绽放。
我们去太平间见思思最后的一面,她安静地躺在那里,睫毛很长很长,头发顺直地散在床上,一切都是那么美丽而安详,只是她那双晶莹的眼睛再也再也睁不开了。
我看了她好久,目不转睛地看着她。那感觉太深刻,这是我最后一眼见到思思,我生命里面离开的最年轻的朋友。
这是我平生参加的第二个告别仪式,第一个是我爸的葬礼,记忆里葬礼这种东西总是带着灰色色彩的,还有各种颜色的花圈,美好的花圈下面却是亲人的遗体,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去回想我爸的葬礼,一想起来就浑身发抖,所以这次思思的葬礼我内心很抵触,可是却又不得不去,我们毕竟同学一场,我去送送她是应该的,哪怕她一直到现在还那么恨我。
因为思思没有后辈,所以就没有举行葬礼了,告别仪式也是从简办理的,送思思遗体去火葬场的时候,我们都去了,陈子渝带了黑袖章,他觉得这是他今生今世唯一为思思做过的事情,可是什么都晚了,他不会原谅自己,我也不会原谅自己。
我和顾严诚说,如果可以,我真希望这场车祸发生在我身上。
顾严诚轻轻抱了抱我,这些天还好有他陪在我身边,还好他还在,要不然我真不知道怎么撑过来。
听说思思的父亲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病倒在床,心脏病突发差点就撒手人寰了,所以连思思的最后一面,他都没有来的成见,只交代杜启明一定要把思思的骨灰带回去。我突然有点心疼这个时候的杜启明了。
他站在离思思的遗像最近的位置,穿着一件黑色大衣,帽子上有刚落下的雪,整个人带着黑色带来的肃静,又被白雪映衬出白茫茫的光环。他憔悴地低着头,眉头紧皱,一句话不说。是啊,他此刻有太多事情需要操心了,妹妹突然去世,父亲又病发在床。看着他软软的头发被雪水一点一点打湿,脸上眉毛上也蒙上一层薄薄的雾霭似的,我突然觉得他还是那个白雪皑皑的青春少年,不懂事故,不懂算计,只会窝在被窝里面成天打游戏的混世魔王。可是现在,他早就忘记了玩游戏的鼠标,他的人生早已经陷入了追逐功成名就这四个字了,他经历两次刻骨铭心的生死离别,一次是和挚爱的女人,一次和挚亲的妹妹。
我知道他永远都回不到当初,我们都找不到来时的路,只能顺着命运的河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给思思上香的时候,我经过杜启明的身边,我们彼此都没有说话,低着头,擦身而过。上完香,往回走,依然经过他面前。
等大部分人都上完香,告别仪式也差不多结束,思思在北京的朋友不算太多,所以人群很快也就散去,最后留下的也不过我们这一群同学。
陈子渝整个过程都魂不守舍,我知道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
于是我们决定凑一起,吃个饭,反正大家心里此刻都不会好过,与其各自回家感伤,还不如聚在一起发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