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爷们，都扮作头回进南京的身份，王老九还是装老板，也戴顶瓜皮帽，周志高和钱阿大两人戴着斗笠，扮成挑茶叶的伙计，马虎扮成帐房先生。文茹和刘婉婉，扮作了司茶女师。民国时期的南京，有身份的人喝茶，都有司茶女师陪茶，讲究的女师，不但司茶，还精通琴棋，随时可以奏上一曲。作为司茶师的文茹，配上琵琶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一行六人，从玄武门租了四辆黄包车进城，两人合坐一辆，最后一辆放茶叶，伙计跟着步行。到达城门口之前，马虎就给每人发了一张良民证，文茹接过良民证，心里就想：这个马团长，能量还真大，连良民证都准备好了。文茹和马虎坐的是头一辆车，经过岗哨盘查后进了城门，她的心情突然变得沉重起来：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别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眼前的一切，跟杜老夫子的诗多么吻合！城里街道，日本兵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时不时有辆坦克，辗着古街呼啸而过，震得两旁房屋摇晃不已。金陵一别，已是四月，留给文茹的每一处景物，似乎都残存着血腥气味。文茹坐在车内，眼泪突然哗哗涌了出来，止也止不住。她的眼前突然浮现出那些被炸弹撕碎的女同学，还有挂在树技上一截一截红红绿绿的人肠子。

“哭什么哭？还没有把你卖进青楼，你就哭了？要哭等回到家再哭！”马虎突然扭过头，抽手扇了文茹一记耳光，随后狠狠瞪着她。文茹双手捂着火辣辣的半拉脸，刹那间突然明白过来，现在我是司茶师，而不是新四军女战士，身份已经变了，马虎是做给拉车车夫看。

这记耳光，让她长进不少。

黄包车跑了两个多钟头，文茹就看见前方街道旁挑起一竿绿旗，上面写着一个很大的“茶”字，心里便知，司茶的地方该是到了。四个黄包车夫在茶馆门前歇了脚，马虎付了车钱，王茶仙就将一干人迎进门，绕过客厅，在一间茶室落了座，马虎首先向主人介绍文茹和刘婉婉：“茶仙，这是我从老家带来的两位司茶师。”王茶仙拿眼先扫了文茹一眼，随后就盯住她背上琵琶。琵琶装在布袋里，他却看出来了，道：“看来小姐还是个琴手？”低目垂眼的文茹连忙站起，朝王茶仙鞠了一躬。

伙计提来一壶茶，刘婉婉就拿出司茶师的架势，开始司茶。手上的功夫，都是马虎在路上现教的，刘婉婉很有悟性，茶司得有板有眼。头泡喝过后，马虎就对文茹说：“开始吧。”

按照马虎事先的关照，文茹先弹了一曲《将军令》。曲子刚起了个头，马虎就对王茶仙说道：“我说茶仙，你上回给我喝的一泡茶，不是正宗的‘明前货’，而是过了期的旧茶，喝得我又苦又涩。”王茶仙道：“这茶，也跟古时用兵一样，兵无常势，茶无常味；喝茶得看水，水无常态，同是一样茶，水变了，茶的味道也跟着变。”两人高论了一番茶道，谁也没有说服得了谁，接着就将手里茶杯放下，转身走进里屋喝起来。

外屋琵琶还在弹着，同行的五人也在外屋喝茶的喝茶，司茶的司茶，里屋两人却唇枪舌剑干了起来：“我说老同学，我都把队伍开进伏牛山了，可等了三天，那趟军列连影子还没见到！你的情报到底是真是假？！”“情报本来就有真假之别，干我们这一行的，截得十份情报，有三份是真的，就算烧高香了。再说，兵不厌诈，日本人正在跟我们玩情报战，这敌中有我，我中有敌的事，又怎么能说得准？”“这么说，我花两百斤‘明前极品’，买来的却是一份假情报？你小子也太心黑了？”“我心黑，上回，我们戴局长花了几十两黄金，从美国人那里买的也是一份假的，吃了苦莲还不敢说苦，这军事情报，变是常态，不变就不叫情报了。”“这么说，我那两百斤‘明前极品’，算是打水漂了？”“一个愿买，一个愿卖，谁也别怪谁！”“我回去怎么向师长交待？”“你把责任推我头上！”“我这一百多号弟兄，子弹都上了膛，刀都趟了锋，总不能让我们白来一趟吧，你小子要是不赏脸，可别怪我不客气！老子可是破夜壶不怕大X，你不给我一个交待，老子就赖你茶馆。大不了让日本人来端了你的老窝！”马虎说着，就将手里茶杯狠狠朝茶几上一礅。

茶水顿时溅了他一身。

王茶仙连忙将起身的马虎按下，道：“老同学，何必呢？我的为人你应该清楚，同窗三载，可没有说过假话！”“此一时，彼一时，你现在是戴笠手下的红人，戴笠向来跟我们新四军有成见。”马虎一言，点到了王茶仙正穴。就说上回那份情报，完全是真实的，只是后来军列时间提前了，提前的时间，王茶仙也掌握了，本来是可以通过手下途径通知马虎，可是王茶仙却没有这样做，这其中跟三战区长官部一个同学从中作梗有关。王茶仙不敢得罪那个同学，虽然情报共享是国共合作的前提，可内外还是有别的。干情报就是这样，不能透露的，只能带进坟墓，就像这个情报的始末，王茶仙也只好自己带进坟墓。

王茶仙重新为马虎续上茶，放低了本来就很低的嗓门，说：“后天上午，日本人有支军火车队，要经过伏牛山，是六辆汽车。”“是真的吗？”马虎本来就很沉重的脸，更加沉重。“我什么时候给你提供过假情报？不过，这回你想用一百斤“雨前极品”，就打发了我，这可办不到！”“你还要什么？”马虎道。王茶仙伸出两根手指。“两担稻子？”马虎问道。“想得美！两担稻子就拿走这么重要的货色？做梦去吧你！”王茶仙道。“那是什么，你说吧，我满足你。”马虎说。“两百块银元。”王茶仙道。“好，我依了你”马虎道：“不过你们军统也太黑了，连兄弟也要宰。”王茶仙说：“不宰兄弟我们吃什么，这么大一个门面开在这里，我总不能拿自己这身骨头来支撑吧？戴局长给我们那点经费，连肚子都填不饱，听说蒋夫人又飞美国，向美国国会请求捐款支援了，这场仗打得捉襟见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