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虎查完铺,走进天井,看见井台旁,钱阿大正在给战马洗澡。马虎席间乘着酒兴去江边跟上官练手,战马溅了一身泥沙,钱阿大是团里司号员,兼着马夫。平时战马饲养、调理,都由他负责。钱阿大从井里吊出一桶井水,朝战马身上泼去,春天的井水温和润滑,战马被井水沐浴,看上去是一副享受憨态。钱阿大给马冲完澡,就拿出装在口袋里的一把木梳,在鬃毛间篦起来。
马虎走到马背后,钱阿大居然没有看见。便隔着马肚子喊了一声:“阿大,还没有睡?”“这就睡。”钱阿大一下接一下篦着,过了一会说:“团长,再好的战马,也得有人好好料理,何况是人?”马虎听着,觉着钱阿大的话说得没边没沿,语气还有点深沉,便问道:“阿大,你这是啥意思?”“我的意思是说,得给你找个马夫了。”钱阿大说。“你不是我的马夫吗?”马虎说着心里就想,是不是阿大不想干了?马夫是个累活,平时行军打仗,军行完了,仗打完了,别人可以倒下就睡,可马夫又得忙。战马跑了路,尤其是赶了长路,一旦歇下来,就得赶紧擦干鬃毛上的汗水,否则就容易得病,平时还得给它搞卫生,眼下团里不少官兵身上都有跳虱,马也很容易招,马招了,就等于是团长要招,招了虱子晚上就别想睡安稳觉,看来阿大是做厌烦了。
“团长,我是说,你得给自己找个马夫了。这人也跟马一样,也得有人料理。”钱阿大说。马虎这才明白,便说:“还是一个人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就是光荣了,也不会有什么牵挂。”钱阿大说:“团长:你也是朝四十头上奔的人了,是该为自己的事想一想了。”
马虎一听,就哈哈笑道:“”你都五十好几了,也不着急,我着什么急啊?”“团长,我是我,你是你,你有这个条件。在国军里头,当团长的几房姨太太的都有,你却连一房也没有。”钱阿大道:“我看有一个女兵,跟你倒是挺班配的。”
“哪个跟我挺班配?”马虎问道。
“就是那个弹琵琶的女兵。”钱阿大道。
马虎又哈哈笑道:“黄毛丫头一个!”
“哎!黄毛丫头十八变。人家是金陵女子文理学院的大学生,配你绰绰有余。”钱阿大说着,突然压低了嗓门:“团长,你要是愿意,我来当红娘!”
“你敢上门提亲?看王连长不打断你的腿!”马虎说着,就回西厢房睡觉了。单身爷们,自己没有女人,平时就喜欢扯这类话题,过过嘴瘾,如果不接话题,会伤了他的心。大刀团几乎是清一色的单身爷们,只要不打仗,就会谈女人,听多了,马虎也习惯了,有的时候,他也会参与其中,进行讨论。比如说,部队从伏牛山撤下,返回营地的路上,就有士兵私下议论十个女兵中哪个最漂亮,哪个最难看。官兵们扛着战利品,个个走得东倒西歪,眼皮都睁不开,可是一扯到这个话题,眼睛就放光了,不住地扭过脑袋,朝跟在队伍后的女兵扫上几眼,尽管是夜间,因为头顶有月亮,月光下的娘子军,比大白天看上去还有味道。爷们看着,就悄悄开始选美了,选到后来,就选出两大美女,一个是弹琶琶的,一个是热带眼睛。团里很多官兵都不晓得文茹和刘婉婉的名字,审美标准却大致相同。
第二天早晨,马虎照例又到江边遛马,对岸上官随即拍马赶到,两人刚赛了一个来回,钱阿大就跑到枣红马跟前,对马虎说:“团长,让我过过瘾!”马虎下了鞍,钱阿大一个飞身,就跃上马背,两腿轻轻一夹,枣红马就飞了起来。很快就将对岸的雪青马甩到后面,上官只好在马背上隔岸喊道:“老同学,你赛不过我,让马夫来替赛,那可不算——”钱阿大响响地回道:“去你的替赛,我才不稀罕跟你赛马呢!有本事,咱们战场见!”
钱阿大一纵缰,就跑到了女八连驻地古柳镇。
早起的太阳,静静趴在青弋江面,看着码头上一字排开的女兵搞个人卫生,她们一律蹲着,将富有曲线美的臀部高高蹶起,刷牙的嘴边挂着牙膏沫,洗脸的手上汰着毛巾,一江春水被她们闹得波澜起伏,更有一两声娇嗲或是歌子,掠过江面,惊起一群白鹭。钱阿大远远就看见文茹独自立在离女兵群不远处沙滩上,手指尖上顶着一块打旋的白毛巾,嘴里还哼哼着歌子,便下马牵着缰绳,悄悄走到她身后,揽腰轻轻一抱,将她抱上马背。等文茹反映过来,钱阿大也上了马背。
“钱大腿,你这是……”文茹认识钱阿大,也晓得大刀团的官兵私下都叫他钱大腿。钱阿大一听女兵竟也叫他外号,便不客气了,道:“跟我走!”“做啥?”文茹说着,就要翻身下马。“马团长有急事找你。”钱阿大说。“不行,我离开营房就得跟连长请假!”文茹说:“快收缰!快收缰!”
枣红马一纵缰,已经飞出四、五华里,钱阿大边纵缰边说:“就一会儿,就一会儿,比你跟连长请假的时间还要短。”枣红马一旦纵了缰,那可就是动如脱兔,快似闪电,文茹吓得只好闭上眼睛,当眼睛睁开,已经到了遛马的沙滩。
钱阿大跳下马背,将缰绳递给站在原地的马虎,道:“团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