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徒们即刻返程，星夜奔来时的吕梁山而去。

5

渺渺的九重天外，玉帝阴鸷地看着地球上三人一马蚂蚁般蠕动。

高高在上者，是难以体谅黔首艰辛者的苦楚的。天庭里没有想到，天蓬元帅不但并没有被成功地贬到猪圈投胎，反而还是那么帅、那么有女人缘。按照情报，早在几百年前，天蓬元帅就应该在凡尘间肥头大耳隆着鼻子像猪一样地生活。如此，方解天庭里某些尊贵之神的心头之恨。

事实的确也是这样，每当他们闲极无聊或是苦闷之时，就低眼向高老庄方向望去：猪脸正被老婆臭骂，猪脸正被恶邻欺负，猪脸正被农人取笑，猪脸正在烈日下挑粪，猪脸正像猪一样的丑陋……就心理平衡了。而遥想猪脸当年，那时的他仕途得意，英姿勃发，盔甲在太阳照耀下闪耀着磷磷的金光，整日里昂着头在天庭里巡游。作为天庭里最年轻的部级干部，每每率十万水师逡巡于天河，又曾经激荡起多少妙龄仙女的勃勃春心，勾引起多少闲官散仙的羡妒眼神。甚至，连玉帝都在潜意识里暗嫉他的年轻和英武。现在呢，却凤凰变麻雀，过着如猪一样肮脏低贱的生活！于是，天庭遥望者的心头，便暗暗涌起了无限的快意。

人也好，神仙也罢，无论什么种族，瞧见先前阔绰嚣张的人倒霉，都是一件无限愉快的事。

为什么快乐的事情都是短暂的呢？现在看来，天庭的情报部门出了大疏漏。一则是天蓬用猪脸的面具伪装了几百年而不被察觉，并且保留了记忆与功力。二则天蓬逃过追杀后居然就躲在附近的福陵山，也未被发觉。天蓬太能装了，平时以为他只是一个单纯豪爽的白面小生，却不料心机深似海！居然可以戴着面具憋屈几百年，居然可以伪装失去了对天庭既有的记忆，懵懵懂懂地过普通农夫的日子。如来选中的这个叛徒真高，实在是高！

玉帝是修为极高极深之士，一生所历惊涛骇浪无数，所以气恼归气恼，须臾便已消散。一个绝妙的主意跃上他的心头，如来用得，朕为何用不得？

如果这个办法可以成功，便立时化腐朽为神奇，于山重水复间陡然柳暗花明起来。局面将再为之一变！

6

沙僧的来历一直很奇怪，天庭里没有几个神仙能确切地知道他的来龙去脉。从面相上看，他肤色黝黑，乱须满面，眼眶深凹，浓眉赤睛，断非东土人士。从个性上看，他头脑简单，谈吐粗鄙，天性残暴，刻薄寡恩，也不是个修真修禅的善与。或许，沙僧是属于标准的野狐禅，自学成才的那种，天生天养，于偶然中得以飞升。

此时的他，正站在流沙河边满是冰凌的水里，手艺娴熟地埋头扎着筏子。筏子本身不是什么稀罕物，长年生活在水边的居民都会那么一点点。只是串起筏子的浮球很奇特，不是寻常用的猪膀胱整羊皮什么的，而是几十个惨白色的大骷髅头，阴森森地让人发怵。沙僧总是能做出如此牛逼之事。比起沙僧来，北京798乃至纽约时代广场的行为艺术家们就显得肤浅无比。因为沙僧真正将行为艺术发挥到了极致，而且观赏性和实用性兼具，口味很重。扎完筏子，沙僧满意地拍拍手上的水珠，心里在默默地掐算时间。按照他的推算，再过几个时辰，取经团就要由东面背着金光而来。团里有他的师傅和师兄，将带他一路西行去重修正果。

人不可貌相，沙僧也曾经阔绰过。

想当年，他由一个隐秘的所在，辗转而来投奔天庭。天庭是何等尊贵之地？每日里都有流水般的修真者或通过有势力的神仙度化、或经由个人苦练白日飞升而来。别说玉帝，连近来混得背的太白金星都不会出面。但沙僧不同，不但玉帝亲自接见，而且即刻给他专设了一个卷帘大将的显要职位。这个位子相当于贴身秘书，能日常接触领导工作和生活的诸般细节，照规矩非十分亲近者不能得到。你想，连家里的帘子都能让你卷上卷下的，说明领导压根就没想瞒你任何事，该是多大的恩宠和信任啊！而沙僧，满脸粗疏的沙僧居然得到了。这一情节引发了天庭官场的无数遐想与推测，有的神仙甚至怀疑他是玉帝修真之前留在凡间的某个至亲骨肉。但真相却好似浮在海面下的冰山底部，一直是个谜。

真相，只有玉帝、如来和沙僧知晓。

无数年之前，早在如来修行成佛之初，沙僧就已是如来座下弟子之一，绝对属于西天元老级人物。一个偶然，或许是必然，天性凉薄残忍的沙僧犯下了杀戒，酒后误杀了舍卫国的一个施主。如来当然不会遮蔽此大恶，正欲惩戒之时，沙僧先行一步——西方不亮东方亮，十分麻利地投奔了玉帝，惟一可以与如来抗衡的玉帝。

秘密，还是秘密。

沙僧虽粗却不笨，随身携带的西天诸多秘密让玉帝有醍醐灌顶的快感，知晓了如来的野心和罩门，自此开始对西天认真设起防来，并由此组建了天庭的情报部门。这是天庭和西天间，多年来一段默契的隐秘，大家谁都不提，也都不方便提。

沙僧就又这么作为秘书混了无数年。但是玉帝很快就发现他实在不是个好秘书，因为他好酒。

本来嘛，秘书能喝酒非但不是缺点，反而是个大优势，在陪同领导出席宴请时，关键时刻冲得上、顶得住，领导喜欢还来不及呢！主要问题在于沙僧醉酒后六亲不认，管你什么大领导，照样动得拳头，照样胡言乱语，毫不顾忌领导的密室帷幕之事。玉帝算是深切地体会了如来当年的心情。

玉帝的耐心开始随着时间的飞逝，如沙漏里的沙子般慢慢流尽，直至沙僧再次酗酒，狂暴地打碎了珍贵的琉璃盏。琉璃盏是小事，再珍贵的物事，只要玉帝想得到，总会有手下连绵不绝地自动送来。于是，玉帝借题发挥，大展雷霆之怒，痛下决心把他贬下凡尘。看在沙僧当年送情报立下大功的份上，总算没有抹去他的功力和记忆，并发下话：表现好可以再回来。这也使得天庭里那些老资格的大佬们，在明里暗里对玉帝说三道四、冷嘲热讽了很久——天蓬没有错误，只不过妨碍了你搞作风问题，就整成了一个猪；你的贴身秘书酗酒生事，居然就如此轻描淡地处理？秘书犯了错误，不管怎么说，领导的脸上总是无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