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谋杀!横山大佐大为光火,迅速将此事上报旅团,铃木少将着即命令旅团谍报课及野战医院军医小组到场帮办调查。
通过尸体解剖,军医小组有了惊人的发现,这些士兵临死前都曾大量饮酒,而身上的刀伤大都不是致命伤。也就是说,这些人基本上都是在酒醉不清醒状态下被人扔进了大淖溺死的。
在大淖边上转了一圈,参与调查的谍报课特工人员感到极为遗憾,因为作案现场已被翻了个底儿朝天,大淖周围被打捞部队破坏得一塌糊涂面目全非,毫无勘查价值。他们只好从士兵所在单位入手,调查士兵的失踪时间、大体去向,然后结合军医解剖报告提供的信息进行综合分析,最后把目光一致对准了东门里的慰安所和樱の寮两处场所。
他们怀疑:这些士兵大都是酒醉状态下从这两处地方离开的,然后便被人强制性或半强制性弄到了东门外的大淖杀害。
通过对慰安所及樱の寮两处场所进行传讯核实,这一怀疑迅速得到了证实。谍报课顺藤摸瓜很快便查明:二十多天前,在慰安所及樱の寮两处场门前曾经出现过一个车夫,此人专门拉喝醉了的士兵,行为举止异常古怪。
这个人极有可能与凶案有某种关联!透过种种可疑迹象,谍报课终于依稀看到了凶手的影子。然而,再往下调查线索便很模糊了。因为此人在这里只出现过三个晚上,然后便突然消失了,仿佛从来没出现过一样。且此人在此拉座的时候头上始终扣一顶草帽,从不与人搭讪,其面部特征和口音几乎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此人怪异的行为本身就透出某种刻意的蓄谋,突然的出现、突然的消失,则更进一步说明了其背后一定隐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谍报课科长八木少佐由此断定:此人乃凶手无疑。
邕德县城共三家车行,此时日军士兵被杀的案子已被传得沸沸扬扬路人皆知,车夫大都吓得不敢上街拉活儿了,街上的人力车一下少了许多。
当谍报课传讯各车行掌事职员时,没有一家车行承认曾经有这么一个车夫在自家车行租过车。谁都知道日本人杀人不眨眼,谁敢沾这件案子?即使有也得咬着牙口死不承认。
“查他们的租车纪录。”八木行走中国多年,是个地地道道的中国通,对于车行的经营模式知之甚详。
谍报课目前暂驻宪兵队办公。一声令下,三家车行的租车记录簿和经营台帐全部送到了宪兵队,经过一番细细核对,“神力”车行终于浮出了水面。
在“神力”车行的租车记录簿上,一个车号为“甲棚十六号”的人力车在二十天前曾被人租用过,为时三天。其租用的时间段与案发时间有着惊人的吻合,最为可疑的是,该车的押金至今一直未退。租车押金一般为二十块现大洋,这笔钱可以买一辆新车,寻常车夫拉半年活儿也挣不了这么多,谁会舍弃这么大一笔钱而毫不在意?于是,此人被锁定为凶手,神力车行的疑点迅速上升。
神力车行的掌柜姓汪,当他被拘押到宪兵队时,他做梦也没想到此事会攀扯到自己身上,当时吓得尿星子都迸了出来。
八木拍着记录簿狞笑一声,“汪先生,此事如何解释?”
汪掌柜魂飞魄散面如土色,战战兢兢回道:“此事………是………是下面………下面的人经手操办的,我………我不太清楚………”
“行刑。”八木懒得费唾沫星子。
宪兵队有专业的行刑手,听到命令,几个行刑手如狼似虎扑将过来,拖起汪掌柜按翻在现成的老虎凳上。汪掌柜唬的嗷嗷直哭,日本人哪管这些,八块砖垫下去汪掌柜劈着嗓子嚎了一声便死了过去。
一桶凉水兜头泼下,汪掌柜苏醒过来。刚一睁眼,红红的烙铁已经举到了脸前。
汪掌柜此时恨透了自己手下办事的伙计,妈了个×!街上站大脚的野鸡都知道这件案子和车夫有关,账房登记的小李子却不预先处理租车记录,这不诚心要害死老子吗?自己拉的屎你自己来舔吧,爷不替你扛着。
想到这里,汪掌柜一咬牙便歪了嘴,“太君,我知道是谁干的。”情急之下,他的话里有很大的语病。
灼人的烙铁收了回去,八木笑嘻嘻一挥手,厉喝道:“谁?”
“账房的小李子。”
小李子在账房专门负责租车登记兼收车份儿,按理说登记簿处理起来最是简单不过,不过是一页纸的事情,抽掉就完了。他何尝不知道这件案子与车夫有关,奈何他早就觊觎那二十块现大洋租金了,他原打算等日本人真来调查的时候再下手抽取甲棚十六号车的登记记录,登记簿随时就在手边放着,一眨眼就能搞定。即使月底盘账有人发现页码缺失,他可以一股脑全推到日本人头上,神不知鬼不觉那二十块大洋装便咪进自己的口袋里了。在内心深处,他甚至天天盼着日本人来车行调查。
人算不如天算,宪兵队来封帐的这天偏偏小李子不在车行。日本人把登记簿和台帐一股脑搬走后,他根本没往深处想,不过有些后悔罢了。他天真地以为,租车还车天经地义、租车不还客主两便,有租金在那里押着呢,怕球!真有什么事情跟老子有何关系?老子又没杀人,走那儿老子都说得过去。
进了宪兵队,看到软脚蟹似的汪掌柜,小李子立马意识到此人把自己卖了,心里一阵暗恼:孬种!跟你二叔一毬样,也是个没卵子的货!
神力车行是吴二桂名下的买卖,汪掌柜是汪普的侄子。
八木对行刑手摆摆脑壳,行刑手二话不说拖过小李子按翻在老虎凳上,不大工夫小李子便鬼哭狼嚎起来。当小李子和汪掌柜一样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的时候,八木这才命人放下他拖上来问话。
八木沉着嗓门威风凛凛道:“说实话,甲棚十六号车是怎么回事?”
小李子从小便在人缝里打滚儿,是个不折不扣的油浸琉璃蛋儿,脑筋灵活口齿伶俐。尽管腿上的伤痛针扎似的钻心,似乎并没有影响他的铁齿钢牙,“我想起来了,租这辆车的人是个黑大汉,相貌很凶,只租了三天便不见影子了,到现在也没来退租金。”
有门儿!八木立刻来了兴趣,继续往下问:“他叫什么?和你什么关系?去了哪里?”
因为一直惦记那二十块大洋,小李子的眼睛每天都要在甲棚十六号那一页记录上徜徉数遍,对租车人的姓名再清楚不过,想也没想脱口便道:“叫刘小手,他不是老客户,我不认识,去了哪里也不清楚。”
“巴嘎!”八木勃然大怒,怒吼一声,“既然不认识,为何独独记得他的名字?”说着,他一拍登记簿,“这上面的人名你都记得?”
一本登记簿上上百个名字,谁能记得住?小李子顿时有些发懵,汗珠子立马淌了下来。想不到这个老鬼子会从这个角度切入,这王八蛋问前一个问题的时候就已经挖好坑了,正蹲在坑边笑嘻嘻看着自己往进跳哩。
八木是老牌特工,相当熟谙侦查套路和审讯技巧,一句话便问得小李子有些瞠目结舌,八木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小李子毕竟在生意场上滚打多年,练就了一副弹簧口条儿,匆忙之中干脆来了个假话真说,“因为他一直没来退押金,所以我便格外注意,不意就记下了。”
八木万万没想到后面还有这么一说,这种解释无论如何都是合情合理的。但在八木看来,小李子乍闻问话时所表现出的停顿和不安都说明他心里有鬼,后来虽期期艾艾回答出来,只不过是在强词夺理罢了。因此,他根本不信小李子之言。
八木有些恼羞成怒,刚刚建立起来的耐心顷刻散去,一挥手命令道:“拉下去,行刑。”
可怜小李子顿时皮开肉绽鬼哭狼嚎,直到没了声气,行刑手这才停止了用刑。再次被拉上来,小李子满身血迹两腿发软,瘫在地上一滩稀泥似的。
八木威吓道:“说实话,不然死啦死啦的有!”
进来不到一顿饭的时间便连受两次酷刑,小李子估摸着自己活着出去的可能性不大了。他不是没想过胡乱攀咬,但那又有何用?日本人恶毒至极,无怨无故就能随意杀人,何况现在已是穷凶极恶!捉住真凶,难免要株连自己陪着一起死;捉不住真凶,日本人为了泄愤自己则更无生理,怎么都是个死!
小李子心一横索性豁了出去,躺在那里耍开了滚刀肉,嘴里喷着血沫胡编滥造道:“太君饶命!我想起来了,刘小手我认识,是邕源县榛子峪人。”
从某种程度上讲,中国老百姓在一般情况下大都胆小怕事,甚至多多少少都有些贪财油滑,只要有一线生路便能像牲口一样活下去。可一旦置身绝境,他们往往会在一瞬间反弹为另一种状态,要么突然爆发绝死反击、要么慷慨悲壮从容赴死。小李子此时大概就处于这样一种状态,他要在临死前玩一玩八木。
八木虽然号称中国通,说到底只看到了中国人最表面的东西,中国式的血性和狡猾他根本不可能体味得到。小李子的胡乱编造没有让他感到什么不对,于是他一挥手命令道:“押下去。”
一句谎话老子少受多少罪?小李子啐了一口血沫子暗暗笑了,邕源县距此一百多里,榛子峪更在大山深处,又是一个五六十里,加起来一百五六十里,一来一回就得十来天。下一次再审、刘小手就变成橡子峪人了,老子活活累死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