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晓莉是被菜园里一阵凄惨的犬吠声惊醒的,“妈的,看你还敢朝老子叫!”她听见一个男人恶狠狠地骂着狗,接着,又听见那男人朝自己的窝棚这里走来。她屏住了呼吸,心脏扑通通地跳着,在她的印象中,还没见过有谁不怕菜园养的这条大黑狗,这条大黑狗有一人高,威猛无比,上次场部附近农村的三个地痞夜里来菜园偷菜,被这条大黑狗追着屁股一直撵出了三里地外,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竟把凶狠的大黑狗给制服了?在她想的时候,那男人走到了窝棚外,站住了脚,她能够清晰地听见了他粗重的喘息声,她感觉到了恐惧,她想喊,嘴巴张了张,却怎么也出不了声。
“嘟,嘟。”刘晓莉听见两声轻微的敲门声,“难道他要进来?”她抓紧了被子,惊恐地注视着门,停了一会,她那扇用铁丝从里面象征性扣着的门被轻易地推开,从外面伸进来一只手,“嗡……”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等她回过神来时,发现她的门又被关上了,“谢天谢地,他没有进来。”她捂着胸口,暗暗地庆幸。她听见那男人渐渐地走远了,一颗惊悸万分的心才稍许安定了,她用手摸摸脸,摸摸脖子,又摸摸自己的背,全是被惊吓出来的汗,就又捂紧了被子,刚才的一幕几乎消耗尽了她最后一丝力气,很快她就虚软地陷入昏睡之中。
刘晓莉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亮了,远处的农田里传来东方红拖拉机的轰鸣声,她知道,她该起床了,用不了多时,菜园组的就业们就要来她这儿领工具上班了。她缓慢地穿好衣服,没及下地,就觉一阵恶心,便趴在床上朝地上事先搁好的脸盆里吐,吐了半天,什么也没有吐出来,倒是流了一脸的鼻涕眼泪,她伸手扯过床前铁丝上挂着的毛巾,擦了擦脸,就看见门后的地上放着一个饭盆,急忙下地,端起饭盆,里面放着一大块凝固了的猪油和三枚鸡蛋,她想起了夜里的事情,“他会是谁呢?为什么要给我送这些东西。”她默默地想了一会,只能是他!她想起了王锦葵,便打开了门,随手把饭盆从窝棚里扔了出去。
刘晓莉猜得很准,那个人果真是王锦葵。那天,他翻墙回到队里不多时,菜园组那个被他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组长领着队里的干部前来轻易地将他指认出来,队长一句话也没多说,甩手就是一耳光,打得王锦葵眼冒金星,然后队长问他该不该打,他回答说该打,队长说你知道这点就好,随后,将他关进了队里那间只有一个小天窗的禁闭室里。禁闭室里还关着一个违纪的犯人,耷拉着脑袋,蹲在墙角不停地唉声叹气,王锦葵便说瞧你没出息样,不就关个禁闭吗?正好不用劳动可以休息两天,说完,他就在土炕上躺下,双手垫在脑后,跷着二郎腿,想着刘晓莉怀孕的事,心里甜滋滋的,哼起了小调。那犯人凑到近前,说关了禁闭,还如此高兴?王锦葵兴奋地把嘴贴到他的耳边说道:“我有儿子了!”王锦葵一动情,眼水扑簌簌掉了下来。
“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你犯神经了!”那犯人骂他一句,兀自退到了一边。
关禁闭的几天里,王锦葵始终处于精神亢奋的状态,一解除禁闭,他便找空翻过了墙头,他不敢让刘晓莉看见了,就躲在墙边的草堆后面偷偷地看她干活,他看出她的身体非常虚弱,就露出面,试图帮她完成劳动任务,结果招致了她的痛骂。他知道她这辈子是不会原谅他的,他原本也没有这个期望,可她现在怀了他的孩子,他是多么希望她能够平安地把孩子生下来,无论这个孩子是男还是女。可她一脸的菜色和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分明是长期营养不良的反应,王锦葵看在眼里,痛在心上,这痛心既为了刘晓莉,也为了她肚中的孩子,他多么希望刘晓莉能够得到很好的照顾和很好的食品,于是,他像一条饿极了的狗,在监院里到处寻找可以用来补充营养的食物,可现在别说是犯人了,就连队里的干部,也不是每顿饭都能吃得饱,他搜寻了几天,竟然连一粒多余的粮食也没找见,那天,他望着屋檐下唧唧喳喳的麻雀,没顾多想,攀上屋梁去掏麻雀窝,一不留神,从屋梁上摔下来,右胳膊摔得几天无法抬起,还被组长告状挨了干部的一通批评,这些他都不在乎,他后悔心疼的是从屋梁上掉下来时没有护好已经抓在手里的一窝麻雀蛋,整整九个麻雀蛋,就在他的眼前摔碎了。昨天下午,犯人大伙房拉来一马车的黄豆和几桶酱油,王锦葵被叫去帮忙朝储藏室卸运,他还是第一次进大伙房的储藏室,大伙房那个光头胖犯人组长指挥他拎着一桶酱油,放到墙角的一个货架上。就在他把酱油桶在货架上摆放下时,他的心脏急剧地跳动起来,他看见货架上放着一脸盆猪油和一篮子鸡蛋,便伸出左手,用脸盆里的舀子飞快地舀了一大勺猪油,连舀子带油一齐藏进了上衣口袋里,同时,右手在鸡蛋的篮子里抓了一把,抓住了三个鸡蛋,也藏到口袋里,做完这些事,他左右看看,没有人注意他的小动作,他才放了心。晚上,他利用上夜班的时间,沿着他习惯的路线翻过墙,把偷来的猪油和鸡蛋给刘晓莉送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