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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暧昧之夜(1)

新闻部主任 作者:王宗坤


 

从天河宾馆出来沙镇玉心里一直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论文的由头,更后悔给余小桃打电话。

秀水市广播电视培训班今天进入了最后一天,请到的讲课专家是省广播电视厅所属《时代视听》的副总编辑路长达。路长达原来是省广播电台的资深记者,沙镇玉干广播的时候就跟路长达相熟,曾经无数次的邀请路长达来秀水搞过联合报道。一般来讲像这样的联合报道都是由下级新闻部门出稿子出思路,上面的记者只需署名就行了,说联合其实就是为了好发稿子。而路长达却不是这样坐享其成的记者,每次听了沙镇玉的采访选题都要认真考虑半天,只要是他认为有价值就会亲自来秀水坐镇,并和沙镇玉一起深入现场采访。有次他们去鸭架山乡采访抗洪救灾,竟然被困在山上跟山民们一起待了三天三夜。这三天三夜他们没有白待,后来在中央台播出的系列报道《暴风雨中党旗红》不仅获得了省政府的新闻奖,还编入了当年的全国好新闻选本。因此办这次培训班之前,局领导在商讨请哪些专家来讲课的时候,列席会议的沙镇玉力荐了路长达。

沙镇玉给路长达圈定的讲课题目是《媒体的诚信与尊严》。这个题目是沙镇玉经过深思熟虑了的。作为秀水市电视台的新闻部主任,沙镇玉现在越来越感到电视新闻的无奈与被动,他迫切地感觉到自己所负责的这档栏目太需要建立诚信和尊严了。题目报给路长达的时候,沙镇玉在电话里说:“老兄不要有什么顾虑,该放开的要放开,我们这个团队非常年轻比较有激情,喜欢新鲜的有创意的思维,能震聋发聩最好,而这些你老兄最为擅长。”路长达还是那样一如既往的豁达与豪放,哈哈大笑着说:“难得还能想到你老哥,不过现在你老哥早就被阉割了,放不开了。”

话虽这么说但路长达却没有这么做,下午的课他讲的不但放得开而且还赢得了满堂彩。路长达一上来就批驳了一贯以来习惯于将媒体称为喉舌的说法,说这种说法本身就让媒体尊严尽失,谁的喉舌?党和政府的喉舌。在中国党和政府就是指权力,我们媒体仅仅成为了权力的一个小小器官还有什么尊严可谈。此论一出在讲堂上立刻就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骚动,沙镇玉有些不安起来,路长达是他请来的,课讲不好板子最终会打在他身上,好在吴朝奇局长没来,而旁边的董美六副局长似乎也没有认真听,正在对着手机屏幕凝神思索,显然他又开始自己的诗歌创作了,沙镇玉这才有些放心。董美六副局长是个诗人,由于政务繁忙,他很少有时间专门坐下来写诗,他的大部分诗作都是在开会的时候用手机写的,因此他经常开玩笑说:“大诗人韩愈写诗是三上,即马上枕上厕上,而我也是三上,只不过我这个三上是车上会议上手机上。”沙镇玉听了这话心里只感到可笑,董局长把自己和大诗人韩愈相提并论还不是太可笑,太可笑的是董局长并不知道“三上”的出处,“三上”的始作俑者应该是北宋“西昆体”诗人钱思功,跟韩愈差着好几百年呢。但限于董局长的自我陶醉沙镇玉也不便于揭穿,只好任凭董局长顶着这个错误到处炫耀。

有了这么一个很另类的开场之后路长达的观点就不这么犀利了,他在寻求当下我们媒体有自己尊严的可行性,而这正是沙镇玉最为关注的。路长达说,我们现在正处在一个变革的关键时期,每个趋向于成熟的职业都在呼唤自己的尊严,对这个状况,权力还不适应,权力还停留在过去的感觉当中。现在社会最大的特点就是每个人、每个职业都有自己的尊严需求。在这种情况下,权力的尊严和其他种种尊严之间,就必然出现紧张关系,必然发生各种冲突,这实际上就是中国必经的训政阶段,通过博弈,让权力逐渐认识到,不是只有你才有尊严,大家都要有尊严,如果你不尊重其他人的尊严,你就会威信扫地,你就没有尊严。所以这个博弈很重要,它能给我们媒体带来很多机会,是要自己树立尊严大显身手?还是继续当权力的附庸?答案当然是前者,因为时代的发展社会的变革已经不允许媒体再这样平庸下去了。我们要变,我们要通过建立自己的信誉来树立自己的尊严,我们要敢于讲真话善于讲真话,要真正的履行批评监督的职能,要给权力当头一棒,用我们的尊严和独立来唤醒甚至是打醒权力这个土财主。随后他又谈到了怎样才能树立自己的尊严,谈的更多的是意大利的奥莉娅娜·法拉奇与美国的沃尔特·克朗凯特,这是一种避重就轻的策略,因为这样的例子在我们中国太少了。当然他中间还穿插了许多有意思的逸闻趣事,这让整个会场充满了活跃气氛,会场上不时爆发出阵阵的笑声和掌声,坐在后面的几个年轻记者甚至用手指吹起了鸣笛般的口哨表示赞赏。

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在一片的叫好声中沙镇玉却有些不以为然,私下里他对路长达的期望值要高一些,在他看来路长达的这个讲座不仅有些头重脚轻,更重要的是针对性太差,就像一个看似全能的老中医,开出来的方子什么病都治不了。面对着鲜花和掌声路长达显然有些自我陶醉,满脸红扑扑的从讲坛上走下来志得意满地问:“怎么样?”

沙镇玉不想让路长达扫兴,更何况路长达的讲座确实比前几天那几位老学究强了许多,就竖起大拇指点了点头说:“第一了。”

由于是培训的最后一天,再加上路长达又是省里的专家,晚饭就吃得有些隆重,吴局长董局长都参加了,而且还是在酒店最豪华的包房。但隆重并不意味着热闹,从某种意义上说隆重是陌生和敬畏的体现,而路长达是省里的专家不是省里的领导,所以就不存在敬畏只剩下生疏与陌生了。吴局长是从庆新县长调到现在这个位置的,在政府部门工作长了人脸上的肌肉就有些僵硬,看起来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吴局长一这么严肃其他人就不敢造次了,整个场面就显得拘谨了一些。路长达是不需要拘谨的,因为他不在吴局长的治下,但独木难成林,在几次挑不起话头之后他很快就对自己这种独角戏的角色厌倦了,缩手缩脚地坐在主宾的位置上跟着吴局长的筷子转动,让吃就吃让喝就喝,规矩得就像个刚过门的团圆媳妇。

索然无味地吃完这顿丰盛的晚餐,吴局长董局长在餐厅门口跟路长达告别,沙镇玉陪路长达回房间。一进房间路长达就仰躺在床大喊:“郁闷!跟官员吃饭就是郁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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