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我都已经答应孟春天了。”裴蓓不紧不慢地看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如果你不去,那我只好也不去了……”
“别,别,我考虑考虑吧。”裴蓓使出杀手锏,子言立刻就觉得一个头变做两个大。
省城公园的花花草草和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晃得人有些眼花,好容易等到白老师宣布完纪律和集合时间,一声“解散”还没说完,哗的一声,一群人早已迫不及待地一哄而散。
裴蓓指着不远的地方,“升降飞机最好玩,上次跟我爸来玩过。可惜人太多,要排队。”
“我去排队,到时候叫你。”子言贴心地替裴蓓将书包拎到自己手上。
裴蓓点点头,“那我去买酸梅粉。”
升降飞机前果然人头攒动。子言百无聊赖,扭头看了一眼周围,不远处,刘老师端着相机走了过来,眼见得镜头就有扫向自己这边的趋势,她将身体不自然地一侧,冷不防就瞥见了一个人。
无论何时何地,林尧都是人群中的光源点,想要忽略他的存在,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如阳光再灿然再灼亮,即使辉映得全世界都黯然失色,也不可能将他变作灰白。
平心而论,换了子言自己当老师,大概也会喜欢林尧这种学生,永远干净整齐的着装,清爽怡人的气质,他微笑起来的时候,宛如春风拂面般清朗柔和。只是,这微笑从来吝啬于在她面前绽放。
子言几乎是以让人察觉不到的眼风扫了一眼林尧。他跟往常一样,穿一件雪白干净的衬衫,手臂上搭了件浅蓝的运动外套,面容被阳光照得有点泛红,他的眼睛微微眯起来,正对着升降飞机前排的长龙皱眉。
“林尧,我这儿有位子,到这儿来吧!”子言身后一个叫吴珍的女生忽然尖叫起来,拼命朝他热情地挥手。
对这样过份的热情,林尧显然已经见惯不惯,但是大庭广众之下还是有点窘,他略微瞥了一眼吴珍,轻点一下头算是回答,然后立刻轻咳一声,抬脚就走。
子言忍不住扑哧笑出声来。
这笑声其实并不大,尤其是在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公园里,分贝就更显得微不足道。然而林尧忽然就停住了脚步,蓦然一回头,正撞上子言来不及转移的视线。
高大的槐树枝繁叶茂,碧绿森郁,正是春末夏初时节,一朵朵纯白的槐花掩映在青翠深绿中,随风飘来隐隐淡香。他的眼神清冽柔和,嘴角上翘,额角的鬓发被风微微拂动,极好地诠释了“玉树临风”这个词。
头顶是万里无云的湛蓝天空,日光白亮刺目,几乎无所不在,周围的景物却仿佛被渲染成黑白胶片。惟独林尧的面目有绚丽的光影交错,忽然就有种空气稀薄的错觉,子言极不自然地转过脸去,躲避着他的目光。
“那个聚会我还是不去了吧。”在回程的车上,她撑着脑袋,神情恹恹。
裴蓓皱着眉,端详了好一会儿她的表情,又不放心地伸手探了探她的前额,“你要实在不想去……那就算了。”
夕阳已快下山,吹进来的风带了一丝凉意。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不是不愿意接受林尧示好的善意,其实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究竟和林尧有什么真正的过节。两人掐架较劲冷脸斗嘴了两年,似乎一直都是她略处下风,也许是这点让自己一向好强的颜面有些挂不住,所以潜意识里不太情愿顺着他给的台阶往下走而已。
周末是全校大扫除的时间。沿着荷塘的堤岸,学校宿舍区的老师陆续开出了许多菜地,绿生生的蔬菜叶子,与荷塘里团团的荷叶相映成趣,轻风拂过,好像熟人在频频热络地打招呼,十分好看。
子言手里拄着一把竹子扎成的大笤帚,半蹲在台阶上看一尾尾活泼的小鱼在水草里钻来钻去,渐渐出了神。
昨天下过一场雨,荷塘里的水已经涨到了堤岸的边沿,台阶湿滑,长了些青苔。子言看了半晌,才想起还要打扫卫生,她刚想站起来,忽然脚下一滑,好在她反应灵敏,借助笤帚的力量把身体往后一撑,立刻就稳住了阵脚。只是左腿早已踏进水里。等她把腿从水里抬起来,裤子已经湿嗒嗒吸附在腿上,冰凉的水珠顺着裤管一直往下流,流过小腿,流过脚踝,又痒又凉,一直淌进新皮鞋里,脚下很快滴滴嗒嗒积了一摊水。
她条件反射一样抬头——也不知是不是巧合,以前每回她狼狈不堪的时候,林尧都会出现,几乎百试不爽。
这回果然也不例外。四周除了一个低年级的小男生蹲在地上玩弹珠,就只有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看样子刚打完球准备回教室取书包。
她停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直到林尧径直走到眼前。
一双修长的手突兀地摊开在她面前,指节圆润,手指的形状也十分好看,跟他的眉目一般清晰深刻的手纹笔直蔓延在白皙的掌心里。子言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不太明白他想干什么。
“把扫帚给我,我替你值日。你回家换衣服去吧,要着凉的。”林尧说得很平静,仿佛和她从没有过丝毫芥蒂般自然。
头一次感觉他的声音也这样清朗悦耳,两人相距这样近,他脸上还带着微笑,这愈发令子言窘迫起来。此时此刻自尊清高统统抛掷脑后,解决困境要紧,她几乎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匆匆道了谢,迅速把笤帚往他手里一塞。
身后忽然传来“扑通”一声闷响,两人同时回头,那个玩弹珠的小孩为了去拣滚到水里的玻璃球,竟然失足滑进了荷塘,一双小手在水面乱扑腾,黑色的头发在水面一浮一沉,眼看就要没顶。
还没等子言尖叫出来,林尧已经倒提着笤帚一个健步冲到了台阶上,右手伸得笔直,把笤帚的长柄尽量向河面递过去,一边大声喊:“不要怕,快抓住这个!”
子言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她刚刚在台阶上滑了一跤,而林尧正好就站在那个位置!这个时候去找老师显然已经来不及了,顾不得多想,她毫不犹豫上前拽住了林尧的手,同时用右脚紧紧抵住他的左脚,好让他把身体尽量倾向水面。
借了她的力,林尧成功地把笤帚递到了小孩的脑袋附近,那孩子挥舞着双手乱抓一气,幸运地一把抓住了笤帚柄,然后被林尧慢慢地拽到了岸边,最后连拖带扯地抱上了岸。
子言的右手绷得快要抽筋,随着骤然松弛的力道,她一直在哆嗦的双腿便顺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
林尧俯下身来,微微有些气喘,“沈子言,你没事吧?”
她的右手还被他牢牢抓在手心,一股温热的暖流从他的手心传递到她的手心,手心像握了块烙铁一般发烫。子言忙不迭地抽出手来,重重摇头。
他松了一口气,回头去照顾那受了惊吓、湿淋淋像只落汤鸡的小孩。那孩子坐在一边抽抽搭搭地哭着,浑身不停打着颤。林尧不假思索脱下外套替他披上,一边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