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花季
新朋缘来也可庆
东区中学的上学途中有一条长长的、幽静的河堤,子言渐渐喜欢上了这条一眼望不到尽头、曲折幽徊的小路,上学和放学,她总是一个人走,显得和别人格格不入。
新学校的一切都很陌生,她变得很沉寂,哪怕表弟叶莘也凑巧被分到了同一个班,还是没有让她的情绪振作起来。
周围的同学明显分成两派。小学时成绩好一点的孩子,或多或少会带点委委屈屈、落落寡欢的模样,子言正是其中的典型;另一派则无所谓混日子的模样,该玩就玩,乐得轻松。
中学的功课明显增多,晚自习也是必备的。铮亮的日光灯下,课桌上摊开的书本,四周陌生的面孔,这一切都使子言倍感孤独。
子言的同桌龚竹是一个肌肤白皙、眼睛大大的女孩,剪着一个可爱的童花头,用的文具十分卡通,一副童心未泯、世事懵懂的样子。
“我以前是在爱国小学读书的,和叶莘一个班。”她用圆珠笔头悄悄捅了一下子言,“老听他说有个读书很好的表姐,没想到和你坐一桌啊。”
子言没有吭声。龚竹并不气馁,继续自说自话:“以前的同学给我取了个公主的外号呢,你以后也这么叫我吧。对了,你在小学有没有外号啊?”
子言终于抬起头,然而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何况她并没有外号,只得摇摇头。
龚竹却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鼓励,对着子言嘻嘻一笑,露出一排不太整齐的牙齿,“我有好多同学到光华读书去了,这倒也是,谁愿意来东区这放任自流的破学校啊!”
沈子言被她逗乐了,“成语倒是用的不错。不过,等我们毕业后,这里好歹也算是母校了,怎么能这样评价自己的母校呢?”
龚竹嘟着小嘴,一脸沮丧,“我巴不得现在就毕业了。暑假时我家亲戚一听说我要来东区中学读书,个个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子言觉得这个新同桌很有意思,每天她都有说不完的话题,说话语速飞快,咧嘴一笑时,两颗洁白的小兔牙若隐若现,腮帮子鼓起来,像一边塞了一个红苹果,任谁看了都手心痒痒地想揪上一把。
渐渐就熟悉起来,看得出来龚竹在小学的人缘很不错,一学期下来有不少来看望她的老同学。子言通常情况下是不插话的,只有一次例外。
“你们班长这么牛?有没有咱们班的季南琛厉害啊?”龚竹感兴趣地眨巴着眼睛。
“可惜季南琛不在光华,要不然他们两个倒是可以比一比。”龚竹的同学有些遗憾地感叹。
像被什么蛰了一下,子言猛地竖起了耳朵。
“你是光华的吗?”这是她第一次插话,虽然插得很突兀,有点没头没脑。
那女生一愣,“是呀,你有同学在光华吗?”
她很想把那个名字问出口,但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又实在缺乏开口的勇气。
幸好龚竹看她不搭腔又接着刚才的话题继续扯下去了,“不可思议呀,我以为季南琛已经够厉害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号人物,啧啧。对了,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林尧。”这两个字就这样猝不及防灌进了耳朵。
才一个学期而已,他就已经这样锋芒毕露了,还真是那个一贯的他呢!子言看向窗外的蓝天,自己有多久没想起这个名字了呢?一个月,还是两个月?待在闭塞的东区中学,几乎不知世事,原来外面的世界依旧精彩!他一如既往地处在令人仰望的高度,只是,那是属于他的精彩,和从前一样,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东区中学第一学期的期末考试刚刚结束,表弟叶莘第一次越过她成为全班第一,高兴得差点找不着北。龚竹私下里说,叶莘好胜心强,以前在班上就老跟季南琛较劲来着。
季南琛很厉害吗?最近经常听龚竹讲起这个名字,子言开始有了点好奇心。
龚竹叹了口气,“以前我觉得是挺厉害的,厉害得我都有点崇拜他了,没想到还有比他更厉害的,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我好想见见这个林尧,不知道是不是长得牛头马面?”
子言扑哧一下笑了,“那你可得失望了,林尧没有长成你想象的那副模样。”
龚竹的眼睛刹时闪闪发亮,“原来你认识林尧啊?快跟我讲讲。”
她很无辜地摇头,“我跟他不熟,没什么好讲的。”
龚竹不依不饶地摇着她的胳膊,“讲讲嘛,讲讲嘛。”
子言实在挨不过她的缠功,想了想,才简要地敷衍了两句:“这个人,成绩出色,人缘不错,自尊心强,相当骄傲。”
龚竹眨巴了一下眼睛,“没了?”
“没了。”子言认为自己已经概括得相当全面相当精辟了。
龚竹哈哈笑起来,“你是在介绍你自己吧?”
“什么意思?”她不太明白,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是说你和林尧性格真相像,”龚竹笑嘻嘻地说,“听你形容他的性格倒像是在形容你自己一样。”
子言皱着眉,微微有些出神。
“这电影可真难看。”期末考结束后,学校包场看电影,还没看到一半,龚竹就拉着子言的手偷偷溜了出来,“子言,不如陪我去光华找同学吧,我一个人没伴儿。”她突发其想地建议。
反正也没有地方可去,何况还没有去过光华呢,看看也好。子言心想。
两人走在静谧的林荫道上,夕阳西下,道路两旁绿树郁郁葱葱。接近下午放学时分,风吹得树叶哗啦啦作响,手心不自觉就有点凉意。
远远已经看得见光华的老校门,苍劲有力的朱红色校名被镌刻在麻灰色的大理石横梁上,高高的台阶一路沿袭而上,一副高不可攀的名校气派,老远就令人肃然起敬。
莫名就害怕起来,心里忽然有点畏缩,子言忽然想起一个刚才被忽略了的问题:她这样冒冒失失就跑来了——会不会一不小心遇到那个人?
光华的教学楼前有一座汉白玉雕成的高大塑像,那是光华的校友,一位蜚声国际的著名物理学家的雕像。主教学楼是座E字型的三层建筑,红砖砌的老墙面显出沧桑斑驳的痕迹,无声显露着它悠久的历史与底蕴。
初中部单独设在四百米环形操场的一隅,正值放学,很多学生三三两两从她和龚竹身边走过,偶尔有人会把好奇的目光投射在这两个明显不是本校女生的身上。
龚竹很快就发现了要找的同学。
看着龚竹一蹦一跳搂着同学走到稍远一点的地方去说话,子言脸上露出了微笑。
忽然肩膀被谁重重捶了一拳。李岩兵还是那样一惊一乍,“沈子言!天哪,居然会是你!”
他校逢故友,这喜悦自然地发自心底,就连眼睛里也全溢满了笑意,“不是我是谁?”
一个学期不见,李岩兵没什么变化,还是那么夸张,“啧啧,沈子言,我都还没来得及去看你,没想到你倒记挂着先来看我了。”
“你就厚脸皮吧。”她冷不防伸手在他头上弹了个脆响的爆栗,这是从前在李岩兵面前惯用的招数。
李岩兵迅速捂住头夸张地叫唤起来,引来周围诧异的目光。到底是在全然陌生的地方,子言有些窘迫地扫了一眼四周,脸慢慢红了起来。
她的目光没有来得及收回——李岩兵身后不远处,一个同样半年多没见的人正伫立在廊下柱子的旁边,两人的视线一撞,空气便立刻停滞。
听得见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唇干舌燥,喉口生烟,恨不得马上有谁给她端来一大杯白开水,好让她咕咚咕咚一气喝光。
不知他站了多久,唇角微微上扬,含着淡淡的笑意,长睫毛微垂,眼神沉静如初,深邃得教人看不透。
向着她和李岩兵的方向,他慢慢走过来,脚步不急不缓。有那么一瞬间,子言的大脑皮层出现了短暂的真空状态,意识里只盘旋着一句话:该说什么,到底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些寒暄与聊天的起头式仿佛在此刻都派不上用场,就连最简单的问好也显得不够庄重大方,想来想去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来跟他打招呼。
他已经越来越近,近得沈子言手心都已经开始冒汗。他修长的眉梢微微挑起,唇角的弧度越来越上扬,似笑非笑,仿佛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