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没来由得一紧,抬眼朝场地上一望:果然,林尧已经在三级跳的起步线外做着准备活动,运动裤侧边两道鲜明的蓝白条直接就扑入了她的眼帘。
首先开始的是男子组的比赛,她并没有迟到。
然而呼吸却仍然绷得那样紧,她咬住嘴唇,像是跟谁在赌气,心里酸涩的感觉一直冲入眼眶,盈在眼角处,迟迟不能滴下来。
“对不起……”子言喃喃道着歉,眼睛却失神地望着苏筱雪,好像在看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苏筱雪说了什么,她根本就没有听见。
模糊中一个修长身影纵身一跃,划出一段漂亮的弧线,稳稳落在沙坑里。
四周观众一片惊呼,才勉强打断了沈子言的魂游天外。
林尧的第一跳已经跳出了惊人的成绩,几乎所有人的眼光都被裁判手中那跟长长的卷尺吸引过去。
子言的视线还凝聚在苏筱雪身上,一动没动。
斜地里不知是谁伸出一只手臂,将她轻轻一拽,她的步履轻飘,恍惚间便随着这人走到了一边。
“沈子言!”
她不过抬头望了对方一眼,一直凝结着的泪水便肆意流了下来。
段希峰的眉毛蹙起来,虽然一副不情愿的模样,眉梢眼角却都写满了关心,“你怎么了?好好的为什么哭?”
“我的腿好痛,好像抽筋了。”她的眼泪越发抑制不住,哭得很狼藉。
“坐下来,我看看。”段希峰不由分说便挽起了她的裤腿。
他揉搓的力道正好,紧绷的神经终于缓缓松弛下来,“好像好点了。”她轻轻推开他的手,将裤腿慢慢褪下来,掩饰说,“你还满在行的。”
“以前不是老打架嘛,有经验。”段希峰难得有些窘迫。
子言擦干眼泪,勉强笑道:“你就扯吧你。”
段希峰打量她,“刚才你一直看着那女生发什么呆?”
一阵抽痛涌上来,子言慢慢抱住膝,蜷缩起来,像只发抖的猫,被人遗弃在角落。
她看的不是苏筱雪,单单一个苏筱雪,不能让她痛成这样;她看见的是林尧的外套,不偏不倚,正好搭在苏筱雪的臂弯里。
她勉强浮起笑容,自以为笑得绚烂,“校花也不认识?段希峰,你真是孤陋寡闻!”
段希峰凝视她的眼睛,她的眼眶依然泛着红,睫毛不住颤抖,嘴唇抿得很紧。
他别扭地转头过去,有些烦躁,“我才没有你们女生这么八卦,沈子言,你好点了没?”
子言忽然想起几年前,他一边扑上去打架,一边不耐烦地叫她离远点的情形,这个人,一直用漫不经心的粗线条来表达对别人的好,却又能够异样的给人温暖与安心的感觉。
所以当初在遇险时,才会第一时间脱口而出他的名字吧。
“好了。”子言瞪大眼睛,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我还要去比赛呢。”
“多活动一下手脚,动作要做到位,不行就别勉强。”段希峰板着脸说,“你比龚竹麻烦多了。”
子言笑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谢谢你。还有,你真啰唆!”
段希峰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转身就走了。
子言抬起头,睫毛上似乎还凝着一点湿意,以致于她看不清离她十米开外站着的那个人的表情。
对着雾蒙蒙的天空,她忽然粲然一笑。
一直以来,她都习惯在这个人面前隐藏自己所有真实的情绪,明明在意,却会装作满不在乎;明明想哭,当面却又笑得自然平淡。
走得近了,才发现,不是自己看不清他的表情,而是他根本就面无表情。
有种麻木的苦痛袭来,子言用了极大的自制力才隐忍了下来。
擦肩而过的瞬间,子言忽然瞧见,林尧的嘴唇抿得那样紧,下唇上极新鲜的一个齿印,还没有来得及褪去。
心里微微一疼,脚步也就随之一滞。
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子言直觉和自己有关。
“沈子言……”他终于开口,然而话音未落,身后便传来苏筱雪轻柔婉转的声音,“林尧,预赛成绩出来了。”
沈子言眼尖地发现,那件显眼的外套,依然搁在苏筱雪的臂弯里,极自然极惬意。
她眼眶又一热,遂一低头,匆匆与林尧擦肩而过。
赛场上的布告栏已经贴出了男子组的预赛成绩,林尧只凭借第一跳的优势进入了决赛,其余两跳居然都是无效成绩。
子言恍然,这才是林尧不高兴的原因吧,他那么事事要求完美的一个人,怎么会受得了这种挫折,她怎么还会自作多情地以为他的沮丧和自己有什么关联呢?沈子言,你真是太高看自己了。
女子组的比赛开始前,季南琛气喘吁吁跑来,塞给她一小瓶碘酒,“听说你抽筋了,用这个揉揉,发散发散就好了。”
子言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抽筋了?”
季南琛微笑着说:“龚竹说的。”
子言“哦”一声,一定是段希峰告诉她的,“谢了啊,班长大人。”
季南琛故作严肃,“身为后勤小组的组长,这是我应该做的。”
“你还说呢,”子言揶揄他,“身为本班领军人物,居然连一个比赛项目都不报,实在太丢份了。”
季南琛忍笑道:“我的工作都在幕后,光环都是你们的,我多冤啊。”
子言笑着捶他一掌,“你还有理了,不跟你废话,我要喝水了。”
她还是没有忍住,借着喝水的工夫,往选手休息的地方看去。林尧坐在台阶上,正低着头脱下一只钉鞋,稍稍往下一倒,无数细沙便倾泄了出来。
应该是那失败的两跳灌进去的沙砾吧。
子言这么想着,心里又一紧。
她怔怔地望着林尧,没有办法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
即使是在察觉他身边多了一个自己无法媲敌的苏筱雪之后,她的心神依然不能够从他身上挪开!她对自己完全无能为力。
当天晚上,温柔的灯光下,子言写下一篇日记,林尧的名字涂了又改,改了又涂,最终被缩写成一个Y。
那一晚她没有睡好,只要一闭上眼,就仿佛看见坐在台阶上的少年,整张脸隐在背光的阴影里,阴郁而孤单。
这个梦,反复做了整晚。
校运会结束后子言总结了一下自己的成绩,200米第三,跳远第四,总体来说还不错。
当天晚上没有自习,季南琛的同桌嚷嚷着要为子言庆功,她又拉上龚竹做伴,于是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大排档吃夜宵。
炒田螺热辣辣出锅,有白烟一样的热气蒸腾。龚竹挑好了一只哧溜一吸,便辣得不行,眼泪汪汪说:“不得了,太辣了,子言,只有你敢吃。”
季南琛有些抱歉地说:“事先不知道你不能吃辣。”他走到一边,小声跟老板交待了几句,走回来对龚竹说,“我要他们接下来少放点辣,你要不要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