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节:雨季(7)

你曾住在我心上 作者:何宁


林尧的眼神黯然,苦笑道:“我不信你忘了。”

“可我真忘了。”她抬起头说,“我从不愿意记住让我不高兴的事,除了自找麻烦,没有别的好处。”

“沈子言,”他轻叹,“我好像,经常让你不高兴。”

她有点苦涩,勉强挤出一点笑,听他继续解释:“那天我不是存心……”

他就是存心,他存心让苏筱雪帮他拿外套,他存心来撞掉她满腔高兴,他存心用言语来激怒她,子言果断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存心!”

林尧一怔,他看着她,看着她的眼睛在路灯下渐渐泛红,涌起盈盈的水色,长叹一口气,“好吧,是我存心,存心来找你的茬儿,行了吗?”

几乎像是在有意纵容她发脾气使性子了。

其实,用不着这样的,林尧,只要见了你,沈子言就已经欢喜,这欢喜的姿态如此之低,低到如同张爱玲描述过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满怀甜香。

“好吧,既然你承认是存心,那我就原谅你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有点想笑,还是忍住了。

“这回觉得你说的是真话了,你要是想笑就笑好了……”他揭穿她。

居然会被他看出来,着实丢脸,她只好装不明白,“我哪句说的不是真话?”

他说得很认真,“你一向喜欢口是心非。”

子言“哦”了一声,“看样子你倒蛮了解我的。”

“可惜你不了解我。”他轻描淡写地说。

这回轮到她一怔。

他看了她一眼,貌似无意地说:“高二你会选文科吧?”

“嗯。”她毫不犹豫地点头,然而又有些惴惴地问了一句,“你一定选理科吧?”

他看着她很久,看得子言有点簌簌发抖的感觉,“你说呢?”

答了跟没答一样。其实她知道自己也是多此一问,以他的成绩不选理科,只怕会令所有人都大惊失色、痛心疾首吧,一个季南琛已经够令人跌破眼镜了,光华哪来的第二个季南琛?

有些木然地应了一声“哦”,她停住脚步,客气地说:“今天谢谢你了,我……”

他很不客气地打断她的客套话:“不要跟我说这些。”

真折磨,一股冲动的念头涌上来,子言脑子一热,脱口而出,“那我要跟你说什么?”

“沈子言,”他轻声说,“你不需这样客气地感谢我,”他顿了一顿,“这样显得太见外了,我们是同学,不是吗?”

林尧的脸色如常,语速很慢,他的手指紧扣在车把上,指节根根分明,极修长的手。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他的这双手,曾经牵过自己的手。

只是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同样牵过苏筱雪的手。

林尧说得没错,她就是嫉妒他,嫉妒他的好,嫉妒所有属于他的美好,嫉妒自己比不上他,比不上围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女生。她宁愿他来激怒她,至少那样,在他面前,她还是特别的。这些小心思,藏得如此隐秘,连她自己也轻易不能发现。

所以她不正面看他,跟他客气,跟他疏离,情愿自己难受,也让他难受,都不愿意对他好一点点,也让自己好受一点点。

沈子言真笨。

他今晚想说的,其实只是一句话吧:不要跟他太见外,不要距离那么远。

她迎着他的目光,终于柔和地点头,“好。”

“还有,其实你那天说得没错,我是真的嫉妒你。”她微笑着说,“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随便跳个远也能破校记录,人家都出全力了才拿个第四。”

林尧的眉心舒缓,笑容和煦,“很不错了,女子组的前两名是校田径队的呢。”

子言有些赧然。

“那天你抽筋了是不是?”

她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他的眉头一蹙,好像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季南琛是关心则乱,连抽筋要用碘酒都忘了。”

“是你提醒他的?”她悄悄观察他的表情。

他又好笑又好气,“你说呢?”

这个人,真是心思细腻如同针尖。

没有去计较他为什么皱眉,只有涌动不尽的温暖一波波袭来,整颗心仿佛都被融化其中。

天上并没有月亮,只有稀疏几颗星,泼墨般浓黑的夜色,却如春夜般暖洋洋,扑面晚风,子言隐约闻到春天花开的香味。

开学前一个星期的晚上,子言参加了表姐叶芷的谢师宴。

叶芷发挥得并不好,只被本省的一所财经大学录取,她的脸色很淡,完全看不出情绪起伏。

自以为很了解表姐的子言,那一天根本看不懂叶芷脸上的神色。不是高兴,也不是伤心,只是有种通透的解脱与乏力,她不知道,若干年后,自己脸上也会出现这种神色,相似得惊人。

叶芷那天喝的并不多,却好像有点醉了,一直躲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子言推门进去的时候,意外发现表姐的眼角渗出了晶莹的泪水。

“从前都是追着别人的脚步走自己的人生,明知不适合自己,依然选了文科,以为距离会很近,结果,反而把自己推得离那个人更远!”叶芷喃喃自语,好像在对她说话,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

当初表姐选文科的时候,家里人已经一致认为不合适,可是叶芷的固执令所有人都没办法。叶莘说,我姐大概是疯掉了。

原来如此。

子言无言地握紧了表姐的手,想要安慰,却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子言,”叶芷摸摸她的头发,轻声说,“永远不要被别人左右你的选择,那样,只会妨碍你正确的人生方向。要不然,你会像姐姐这样后悔的。”

她似懂非懂点一点头,忽然就想起林尧,他果然聪明,不需要付出表姐这样的代价,已经明白这个道理。

她急急地想起了季南琛,有什么堵在胸间,一定要说出来。为了他好,也为了龚竹好,她一定要说,必须得说。

因为,他们是她的朋友。

坐在学校操场的台阶上,子言还没来得及把逻辑语言组织好,季南琛就到了。

电话里她不知道说清楚了没有,感觉自己思维混乱,言不达意,最后季南琛建议说,有什么话出来当面讲吧。

地点是她选的,她觉得学校是个令人安心又不会误会的地点,何况,正值暑假,应该空无一人。

因为着急,她没有顾得上已经是大晚上。

夜色并不太黑,因为夏季的繁星撒满了天际,极阔朗的一道银河迤逦斜向西边,像极了“走“字底的收尾,只有高明的书法家才写得出这样漂亮的书法。

季南琛一直含着笑,侧着脸听她说话,脸上的表情很柔和,他从头到尾都没有打断她话头的意思。

满天的星光倒映在他的瞳孔里,那双眸子,像藏了宇宙星河般浩瀚无边。

子言自然没有把表姐的例子搬出来,也没有勇气在季南琛面前直接点龚竹的名字,所以,这说服工作便显得极其委婉曲折,收效甚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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