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安伸了下舌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况且,”她像对小弟弟那样亲切地说,“人家来告状,也是迫不得已,受了欺压没地方诉说,才来这儿。你不能见了上面的人就低三下四,见了穷人就凶神恶煞。为什么穷人之间不像官和官、富人和富人之间那样抱成团呢?你看,官和官、富人和富人总是互相帮助互相爱护的。穷人却互相瞧不起,互相拆台,这样不是更无依无靠了吗?你不能做那种被人骂的看门狗,就算你对上面的人五体投地,就算你对富人摇尾乞怜,他们给过你好脸色吗?”
田莲莲对自己极为满意——受到保安如此粗鲁的对待,没有生气,用摆道理讲事实的方式,让保安悔恨交加接受了教育(小伙子因悔恨而泪流满面,哽咽不止),并且在她上楼前毕恭毕敬朝她鞠了三个躬。
她走进她的办公室,第一眼便看到小许正伏案痛哭(哭声虽低,却如叫春的猫,听上去很揪心)。她并没有立即上前去询问,站在门口,一无遗漏地观察办公室里的变化(已是面目全非了,墙壁天花板全漆成了绿色,地板也是,像个绿色的大箱子)。她的办公桌被移到了靠门边(原先在窗口),上面堆满了报纸杂志和文件之类杂物。椅子也不见了。她咬了下嘴唇,心里蓦地窜出一圈圈灼热的火苗,有些眩晕,手脚痉挛起来——转瞬间,又有一股奇妙的清风将火苗吹散,剩下一道袅袅的蓝色的烟雾,在眼前消失。她变得异常平静,无声地笑了笑,轻手轻脚走到小许身边,拍拍他的肩膀。
小许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孔,尴尬地咧嘴一笑,接着,有更多的眼泪泉水般地涌出来。她亲切地问:“怎么啦小许,受什么委屈啦?”小许抿着嘴,任由泉水般的眼泪汩汩地涌出,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让给她坐,又拿了纸杯为她倒了杯热水,这才说:“田姐两年多没来,一言难尽啊……”
小许又是擦眼泪,又是擤鼻涕,收拾完了,叹息着说:“田姐你看,我们办公室多出了五张桌子,说明又进了五个人,但是这五个人基本上不来上班,单位发福利才偶尔露个面。那五个人不来还好,却要插手这里的工作。有什么文件下达,我得一家一家送去让他们过目,过目完了还要圈阅意见。有时碰上意见不一致,我就得来来回回跑,直到他们意见统一为止。遇到他们中态度好的,能让我进家门,赐杯水喝。遇到态度恶劣的,就让我在门外等,有时候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有几次等了整整一个下午,那人看文件,看着看着睡过去了,醒来后圈阅完才把文件从门缝里塞出来。天气暖和还好说,碰上坏天气,酷暑严寒,我可倒霉啦……他们都是我的上级,背后都有靠山,连原来的头在内,现在我上面有七个头压着,七座大山,谁受得了……”
“还真是,”她指了指拥挤的办公室,笑道,“进了这么多人,那我们大楼里不是增加了很多部门吗?”
小许满面孔紫红的粉刺(连脖子上都是),头发乱蓬蓬的,再好的衣服穿在身上,隔一两天,胸襟就沾满了污痕(汤渍牙膏渍之类),再好的皮鞋都把跟踩扁了,当拖鞋穿。小许诉说一番之后,恢复了些往日的神气,擦擦眼泪,擤擤鼻涕,收拾完毕,孩子气十足地说道:“田姐,你最好多开点病假,在家歇着,不上班多好,我们办公室又不少你一个人……这幢大楼快要挤爆啦,多出多少部门?数都数不过来。以前上面来检查,一两天该完了,现在呢?一个部门一部门过堂,十天八天算短的,半个月成了家常便饭。”
“小许,”她关切地望着他,探询道,“什么事值得你刚才那样埋头痛哭?不会是失恋了吧?”
“田姐,我才不会恋爱呢,我根本不相信爱情,爱情这东西碍手碍脚,百害而无一利。我是想好好工作,做点事情……可是呢?我遇上了克星,前世的冤家!那个老女人,原先是别的部门的头头,调我们这儿来了,工作上的事一窍不通,真的,连写张便条都通篇错别字。你也知道,当头的大多是这样,位置占了,事情叫手下人去干。这倒无所谓。人家当了头头能混就混,工资照拿,外快照捞。她不是的,喜欢指手画脚。田姐你不觉得我们办公室异样?这绿漆就是她的杰作,是她指挥完成的,据说……现在我每天都要挨她骂,有时骂两顿,有时骂五顿,最多的时候一天到晚骂个不歇。骂得真难听啊,我祖宗八代都给她骂遍了……”
“总得有个骂你的理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