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听,看看,”“小牛皮”指着队长和副队长的死猪样的睡相,咧着大嘴笑道,“人又不是铁打的,一夜夜的熬,哪个吃得消?所以,得改变思路……教导员你别笑,我有成熟的方案,要向你汇报,你拿到会议上去。如果被采纳,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上头嘉奖下来,算你的功劳,我分文不取。”
他迟疑了一下,示意“小牛皮”往下说。
“教导员没听说吗?火灾成了精了,就像树精,狐狸精之类,用我们的灭火方式不顶屁用,应该用机枪炸弹,扫射轰炸,那才行!火精再厉害也怕机枪炸弹……但对教导员来说,什么东西能够灭火都不重要,教导员完全可以选择最实惠最便利的办法。例如,再找一找‘张天师’(他闻听‘张天师’三字,脸色骤变,瞪圆双眼,用力咳了一声),以前,很多人不信这一招,斥之为迷信,那才叫迷信……教导员你可能不知道,自从你这一招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启发了多少人啊?连上头都有人乔装打扮悄悄找‘张天师’占卦,更别提下面那些人了。要我说,教导员应该再去请教一下‘张天师’……”
“什么馊主意!”他猛喝一声,使劲挥挥手,“去去去,去别的地方吹你的牛皮吧!”
“请听完我的话,”“小牛皮”雷打不动地诞着笑脸,舔舔大嘴唇,“教导员应该再让‘张天师’指指路,不为别的,趁这个机会,调个位置,像你这样出色的人才,要是在这破消防队干到头,多亏啊?”
他大惊失色——自己的心事竟然没逃过“小牛皮”的眼睛。
于是,他立即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亲自为“小牛皮”倒了杯热水,并拉过一把椅子,让“小牛皮”坐下。
局里上上下下没有人不知道“小牛皮”的德性,能把地球吹得倒着转。说起学外语,他立即插上来:外语用不着学,只要有语言环境,泡一段时间就会。我在法国时会法语,在美国时会英语,在俄罗斯时会俄语,多了,能几十种呢。说起亲戚中有谁做了什么官,他立即插上来:我家祖上有人是中共一大代表,有人是黄浦出身。现在,有人在中央干,有人在国务院干,还有人在联合国干,地位都很高……说起科学,他比杨振宁厉害;说起足球,他比马拉多纳优秀;说起医学,他包治百病;说起武术,他是少林嫡传……总之,用他自己的话说:他什么都是通吃的。一些干部战士闲了没事,就拿他开涮,逗他吹牛,而他则乐此不疲,吹到大伙笑破肚子为止。不过,“小牛皮”也有吹豁边的时候。有一次,北京部里的首长来视察工作(这是非同小可的),“小牛皮”听说了,立即吹上了,称首长是他亲舅舅,并称舅舅不久要高升,至少是副总理位置。一般来说,子虚乌有的事吹吹也就罢了,没人当真。具体到他和首长的至亲关系,局里的头头当然不敢等闲视之,马上请了他去,摆了酒宴,待他为上宾,希望他出面与他舅舅疏通疏通,为局里多争取些利益。局长和政委皆表了态,如果事情办好了,官升两级不说,还要大大的奖励——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小牛皮”差点给除了名。
“小牛皮”喝了口水,净净喉咙,头头是道地把形势分析了一遍,着重提示他,现在是调离的最佳时机。因为下雪了,雪是火的对头,因为雪融化了便成了水,水火是不相容的。
对于这一点,他做了断然否定:现在怎么是最佳时机呢?作为消防队的教导员,此刻提出调离,上面会认为他是临阵脱逃。
于是,为了是不是最佳时机的问题,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争得面红脖子粗,几乎叫喊起来,全然不顾一边呼噜声山响的队长和副队长。
但他毕竟是有经验的,警惕很高。他突然发现队长和副队长的呼噜声越来越生硬——太具控制感了,有显著的做假嫌疑。
他沉住气,踱到睡相如死猪的两人的跟前,轮流观察他们的面孔。队长一定是河马转世,身躯庞大(估计体重在两百斤以上),四肢短小,手臂比常人短三分之一(手指如脚趾一样长短),腿则像典型的板凳狗那么短,由于脖子粗,制服的领口扣子都无法系上;副队长白白净净,像个保养得很好的胖大嫂,行动起来,浑身的白肉像果冻似的一颤一颤。这两个活宝也许上辈子是连体婴儿,一出生就穿了连裆裤,关系铁得不分你我。
蓦地,他发觉他们竟然在偷眼望他,不由大惊失色,猛喝一声:“你们他妈的装得满像嘛!”
队长和副队长肉球一样从沙发上弹起来,嘿嘿笑着,连声说:“老汪老汪老汪,我们也就是搞搞笑,别无恶意,一夜夜的熬,哪个吃得消?”
接着,三个人像演习过了多次,把他按到座位上,紧紧围住,开始唾沫星子乱飞地轮番演说起来。三个人互相呼应,互相补充,竭力证明一点:现在开始下雪了,雪是火的对头,雪融化了就是水,小孩都知道,水火是不相容的,所以现在是他调离这里的最佳时机。错过这个村,可没下个店。
他的脑袋被三架轰炸机轰晕了,晕得一塌糊涂——尽管如此,他毕竟经历过一些事情,所以竭力保持着清醒。他们的用意无非是排斥他,让他挪窝,把他的位置让给副队长,副队长的职务则扔给“小牛皮”。
他笑眯眯地不住地点头称是,见他们愈加来劲,突然大声喝道:“打住!打住!别再给老子灌迷魂汤了!”他逐一审视他们的表情,冷笑几声,又拉长声音说:“你们没配合好嘛,有漏洞!‘小牛皮’刚才还在吹,火灾有了灵性,用常规办法根本拿它不住,要用机枪炸弹。按这种说法,下雪顶屁用?雪融化成了水又顶屁用?既然不顶屁用,算个屁个最佳时机?”